在时间的冲刷下，周舟变得沉默寡言，也不再让我和卫桥陪她一起回家。
走在回去的路上，记得卫桥对我说过一句话，感情可以让一个人变好，也可以把一个人毁掉。周舟现在这个样子，我才真正地明白了这句话。在感情面前，毁掉一个人是那么的容易。只是短短一句话就可以把人伤的体无完肤。
回到家的时候，江家胜已经到家了。自从周舟从Z市南部回来后，我就每天回来得很晚。其实在周舟不再让我和卫桥送她回去后，我就可以和平常一样按时回家了。但是每次走在外面，心里就不由得对外面的世界多了几分依恋。
回到家中，江家胜还在厨房里做饭。他做饭的速度比我还要慢，通常是要等到女人们把饭碗端出来洗的时候，他才刚刚做好。我不知道他是真的那么慢，还是因为我回来的晚。每次我回来的时候，弄堂的女人们就开始打扫战场了。而这个时候，我和江家胜的晚饭之战还只是刚刚开始。他也从来不说我什么，只是安静地把饭菜端到房间。
饭桌上，我看着他手上的伤痕，说道：“你以后回来早的话就歇着吧，我来做饭。”江家看了我一眼，在他浑浊的眼球里，我看到许多复杂的情绪，说不清是什么。我原以为他在看了我之后会再说点什么，以此来回应我说的话。但是他没有，他在看了我一眼之后，又重新吃着他的饭，没有任何要说点什么的意思。
我明白，我和江家胜在以后的日子里，还会是这样的状态。在我和他的心里，都有着一块怎么也搬不动的大石头，压在我们两个人的心里，不能完完全全的原谅和宽恕对方。不过我想，这或许就是亲情，有羁绊，也有冲突，有动摇，也有憎恨。
在周舟回来后的几十个晚上，我都在睡觉前养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在睡之前，把喝卫桥在白天经历的事，说过的话再回忆一遍。有时候两个人在一起相安无事，并不是因为这两个人有多么的完美，从不会犯错误。而是因为这两个人懂得感恩和念着对方的好。
在想到今天卫桥在回来的路上，对我说，不要怪周舟，也不要讨厌周舟，这些都不是她的错。
这样类似的话，卫桥在这些天来反复地对我说。我知道，她是担心我因为顾笙对她说的话而对周舟有所怨恨。
我心里的卫桥，总是那么得卫别人着想，却从来不为自己考虑。她面对周舟每天对她的冷眼，她依旧一直劝说着她，帮着她。之前犯过错误的她，现在在加倍弥补着。卫莉死了，她就对被爱情伤害的周舟，全力帮她。
在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虽然我不清楚自己晚上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是我还是睡着了。在每个将夜未夜的晚上，我都是在夜里恍惚的一个人，糊涂就和上了年纪的老人。我会不记得晚上做过什么梦，干过什么事，在什么时候睡着的，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睡梦中醒过来的。
我想，这或许是在夜里恍惚的每一个睡梦者相同的状况吧。
醒来以后，照例是每天要做的事情。刷牙，穿衣，背书包上学。每天在做着这些同样事情的过程中，我开始产生厌倦。想到在以后很漫长的一段日子里，我都要重复着做一些同样的事情，心里就免不了感到十分害怕。
如果在以后的数十年里，都要我孜孜不倦地重复着几件相同的事情，还要和敬业的工作者一样兢兢业业，这会是一件多么疯狂的事情。直到我发现周舟的改变之前，我都是这么想的。要是每天都重复做几件事情，那该是多么的恐怖和不可思议。
在走出弄堂后，我看到周舟蜷缩在一个角落里。她凌乱的头发把自己的脸全都遮盖住了，要不是从她的穿着，我或许就以为只是遇到一个夜不归宿，爱酗酒的女孩在夜里撒酒疯，躺在了这里。
我走过去拨开她挡在脸上的头发，发现她脸上涂了厚厚的水粉，眼睛上也上了眼影。她的胳膊上挎着一个包，手指上涂着五颜六色的指甲油。接近她的时候，周舟身上还带着一股浓烈的酒味。
在我准备把周舟抱回我家的时候，从巷道的那一头走出来了一个男孩。
这个男孩的头发是夸张的爆炸头，穿着露膝盖的牛仔，脖子上带着几条链子，一副混混的打扮。他的左边耳朵上还戴着两枚耳钉，耳钉上面明晃晃的两颗玻璃石在光线的照射下发出微小四射的光。他站在看着我和地上的周舟，没有要过来的意思，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你是？”我看着他，主动打起了招呼，他看着地上的周舟，再看看我，说：“你是顾笙吗？”听到面前的混混居然问我是不是顾笙，我说：“我不是，我是周舟的朋友。你是谁，又怎么知道顾笙？”面前的混混看着躺在地上的周舟，指着她说：“我叫戚七，和周舟是在酒吧喝酒认识的。她喝醉了，嘴里一直在喊着顾笙，我就让她指着路来到了这里。”
听到面前这个叫做戚七的混混男孩说自己是在酒吧认识周舟的时候，我问：“你说的酒吧是汽车站的那就吗？”戚七点点头，说：“嗯，那家酒吧的名字叫做‘酒天’。很多人都喜欢去那里喝酒。”听戚七说完，我就抱着周舟准备上楼去，在我要上楼的时候，戚七的声音在我身后传来：“虽然我不知道周舟为什么让我带她来这里，但我相信她不会乱说的。你如果是她的朋友话，就不要让她再去‘酒天’了，那里很乱。”
戚七的语气显得很急，不像是在说谎。
我回过头，对他说：“我叫江东阳，谢谢你带周舟回来。她失恋了，所以心情很坏。”戚七淡淡地笑了一下，对我书说：“没事，你好好劝下她。她去那里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说完就离开了，他离开的时候，身上的链子在他走路的时候，发出清脆的声音。这种声音在整个巷道里都可以听到，不刺耳，反而很柔和。
就这样，这是我和戚七的第一次接触。说不上有什么印象，只是感觉他和我想象中的混混不同。但是我没有多想，抱着周舟就回了家。把周舟放到床上后，我就去烧开水了。在我把水烧好端到房间去的时候，却发现躺在床上的周舟不见了。
“周舟，周舟，你在哪？”我在整条过道里喊着，回应我的只有自己的回声。
我跑到楼下时，发现周舟正和卫桥在楼下。被卫桥抱住的周舟，趴在墙角一直在吐。看到我来了，卫桥喊道：“江东阳，快来这里。”我应声跑过去后，卫桥抱着周舟说：“江东阳，我刚刚看到周舟从那边跑了过来，还喝了好多酒，一身酒气。”我帮她扶着周舟，说：“她是从我家跑出来的，先把她扶上去再说。”卫桥点头。
于是，我们把吐完了，身体就和一滩泥似的周舟扶着来到了我家。我拿着刚烧好的热水，递给卫桥说：“给她喝点吧，清清肚子，让她醒醒酒。”卫桥边喂着周舟喝水，边对我说：“没想到，你懂得还真多。”我把周舟的包放到一边，说：“十几年来，我就是这么对江家胜的。他醉起酒来比周舟的样子还夸张，喝醉了的江家胜，瘦瘦的身子却比一座山还要重。”
“咳咳……”就在我说话的时候，周舟就醒了。
“你醒了，周舟。”卫桥抱着周舟，周舟看着卫桥，眼里却丝毫没有感谢和表情，用她现在一贯冷漠的口气说：“你走开，我要回去。”周舟说着就从床上下来了，拿起自己在一旁的挎包就要走。
我走到她面前，说：“你酒刚刚醒，就这么出去，一会出什么事了怎么办？”周舟推开我说：“不用你们管。”说完她就打开门走了，过道里传来她脚上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声音，混乱又轻浮，由此也可以想象得出她现在的影子也是东倒西歪的。
卫桥追了出去，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我拿起自己和卫桥的书，把门关上也下去了。下去的时候，卫桥正靠在墙上喘粗气。我走过去说：“追到了吗？”卫桥摇摇头说：“我一下来就不见她的人影了。”我把卫桥的书包递给她，说：“那算了，或许是她不想见我们。由她去吧，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
卫桥仍然不放心地皱着眉说：“可是……”我说：“走吧，她要是想忘记的话，总有一天会忘记的。现在我们再怎么逼她也没用。”卫桥说：“那好吧。”
在我和卫桥离开后，周舟就从巷道的一个角落里走了出来。她脸上带着泪水，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就走了。
路上，我对卫桥说：“周舟现在连学也不去上了。”卫桥点点头，说：“这么长时间了，她心里还是记着顾笙。她不知道顾笙也许早就把他给忘记了，她却还把他死死地放在心里，任何人都不可以去碰他，也不可以去诋毁他。她用自己的所有去拼命维护一个抛弃了她所有的人。”
说完后，卫桥问我：“江东阳，你说我们以后会不会和他们一样？也许心里还深爱着对方，也或许是心里早就忘记了对方。但是彼此的记忆还一直逗留在心里，怎么赶也赶不走。”我抱着卫桥，说：“不会的，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我保证。我说过，永远就是我死了或是忘记了你。但是，如果我忘记了你是因为我死了。知道吗？”
卫桥没有说话，我也没有再问下去。有些事情，即使是不说，也知道答案的。就像周舟和顾笙，顾笙没有说不爱周舟，但他也不肯回来。周舟没有说还记得顾笙，但是她做的每件事情都是和顾笙有关的。
有时候我在想，要是周舟没来到这里，也没遇到顾笙的话，结果是不是会好一点。后来，我发现其实自己的想法是错误的。每个人都只有那么几年的光鲜青春，每个人都会在那几年里做出自己认为是值得的事情。不管是遍体鳞伤，还是完美无瑕。
就算周舟没有来到这里，没有遇到顾笙。她在某个地方也还是会认识一个让她有和顾笙一样感觉的人，也会和他在自己仅有的光鲜岁月里，经历着自己的刻骨铭心，哪怕是和现在一样，输的一无所有，也再所不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