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宪哥哥，你是在骗自己，”池素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你不是没有觉察，只是自己一直不肯相信罢了，不然你也不会现在还在犹豫，不是吗？”
顾秉宪沉默了一会，开口道：“小素，你不明白的，如果她执意要再申请医学院，我还会尽全力帮她。”
池素泄气地摊在凳子上，突然觉得理解了上一世姨妈对她的无力感：你明明知道对方是在迈向一个痛苦的未来，却无法阻挡，还是要看着他一步一步走下去，离自己越来越远。
“秉宪哥哥，我们下个学期有一个去美国的交换项目。”她干脆换了个话题。
“对！我正想跟你说这个！”顾秉宪也来了兴趣：“我们当时还没有这么好的机会，后面一届才开始的，当时给我们羡慕的，恨不得把名额给抢过来。”
说着他问道：“小素，你上学期期末排名多少？”
池素想了想：“七门课的总排名是全年级第二十，不过语数外三门能排进前十。”
顾秉宪点了点头：“这学期好好考，这个机会的关键，其实是那个英语测试。题目是对方中学出的，难度有些大，还有一场对方学校的老师过来做的面试。”
“面试？”池素有些惊讶，没想到对方这么正式。
“对，”顾秉宪补充道，“你们可能还没有说到，英语测试是一整天，早上笔试，中午直接批改，只有达到一定分数才能进入下午的面试环节。”
他笑着拍了拍池素的肩膀：“那场景可是相当刺激，考试的同学中午连饭都吃不下就跑到教室外面等着听成绩，我记得当时有个学弟看自己没过，立马就嚎啕大哭起来。”
池素脸黑了一下，接口道：“我才不会哭呢。”
顾秉宪笑嘻嘻地：“自从见识到你的实力，我真是一点也不担心了，你现在的水平说实话，大部分准备过出国考试的大学生也不一定比你厉害。”他从给池素准备好的英语资料中挑出两本：“这本是美国报刊杂志的文章精选，从中可以很好的了解美国文化，你多看看，还有这一套VOA的听力，也多练练。”
池素郑重地点了点头：“好，秉宪哥哥，你一定要好好地照顾自己，等我去找你！”
“一言为定！”顾秉宪跟她对着击掌，两人都笑了。
池素笑了笑，突然又严肃脸：“秉宪哥哥，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顾秉宪有些好笑地看着她：“你说吧，不过一菲的事，不论如何我都会帮她，不论她心里是不是有我。”
“不论如何，都别折磨自己，好不好？”池素眼巴巴地看着他。
顾秉宪很温柔地微笑着点头看她：“好，我答应你。”他又揉了揉她细细软软的头发：“小素也是，哥哥知道你一直很努力地想要让家里过的好，别让自己太辛苦，多注意身体，马上到了高二会更辛苦。”
“好。”池素心里一阵暖意，如同刚饮过一杯温热的蜜水。
自从早点摊给挪到小李师傅的店里，生意似乎更好了，姨妈现在每天早上还会熬一大桶粥一起卖，她现在积累起了一批固定的客人，肉夹馍倒是真的不愁卖了。小李师傅也在她的建议下，把包子品种从仅有的肉包子和菜包子，增加到六七个品种，生意自然也是更上一层楼，喜得他连连道谢，第一个月压根就不肯收她们娘俩的租金。
手头宽裕了，池素和姨妈一商量，干脆就把顾教授家的工钱给辞了，不过每天还是会过来陪二老做做饭聊聊天。顾家氛围好，藏书也丰富，池素一直觉得自己能得到他们的帮助和照顾，是自己的福气。
看着顾秉宪还算是淡定的表情，她想也许情况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糟糕呢。
一转眼又到了周末，周六池素跟着顾家人一起去机场送走了顾秉宪，周日是个晴朗的早晨，四月的江州市正是好天气，春日阳光正是温柔的时候，照在身上暖融融的，只需要添一件薄薄的外套，就可以出门享受舒爽的好天气。
池素背着自己的旧书包，按照前世的记忆，搭乘公交车来到了青少年宫，一间一间找到那间熟悉的教室。
教室里还没有开课，一位大约四十岁上下，留着小平头，带着厚厚的大框眼睛的男老师正站在讲台上一面奋笔疾书写黑板，一面大口啃着包子。教室里面已经来了四十多个中学生，看样子应该都是初中生。
池素轻轻走到讲桌前，怀着满心的尊敬之情，叫道：“冯老师。”
啃包子的男老师蓦地停下来回头看着她：“你是……新来的同学？”
池素甜甜一笑：“是，冯老师，我能坐在后排先听一节课吗？”
“没问题，去听吧！”冯老师大手一挥，顺手从讲桌上抓了一张纸给她：“喏，今天的卷子。你去看看桌子上贴的名字，没有名字的桌子是可以坐的。”
“好的，谢谢冯老师。”池素接过卷子，转身直接朝后面大步走过去。
江州市的课外辅导近些年来越来越兴盛，原因无非是大学慢慢开始扩招，普通人能上学的机会多了，家长们心中的希望也越来越大，都宁可自己省吃俭用，也要把孩子送去上补习班。而江州市作为全国出名的高考竞争激烈的湖广省省会，学生们自然更爱在课后追求补小灶。随着市场经济的风气日盛，老百姓手里有了余钱，江州市内的课外辅导班也比以前多了一些，不过几乎都是个体经营，比如某位中学的知名教师组织自己班的学生课外开课，赚点外快之类。
上一世，池素在自己班数学老师的好心介绍下，来到青少年宫上课外辅导，可因为家里穷，她听了半学期的课就交不起学费了。因为在这里上课的，都是要去青少年宫办事处报名缴费拿了学生卡才能听课，有位欣赏她天赋的老师就替她想了个办法：帮她找了一份小工，每天下课帮开班的老师们擦黑板收拾教室。这样她就可以上课时坐在教室里听老师讲课，下了课去各教室擦黑板做清洁。池素就这样听了将近一年的数学课程，在高二的时候拿到了全国高中生数学联赛的奖项，得到了高考加分的资格。
这位好心帮助她的老师，就是眼前的这位冯老师。池素听过江州市几位数学老师的课，觉得冯老师绝对是其中讲得最好的老师。冯老师自己原本是江州市另一所重点高中的资深老师，因为妻子常年卧病在床，还有一个上学的孩子，不得不利用各种课余时间，在外面代课赚钱补贴家里。
他上课极为认真负责，同时又讲解清晰，学生们都很喜欢他的课。可是这位老师为人太直，听说后来和学校领导发生了矛盾，被领导以他在校外私自代课为由，开除了学校的职务。那时候正是池素高二下学期，冯老师把池素等几个他的得意门生叫到自己家里吃饭，小酌一杯，红着脸大声告诉学生们，他打算前往深圳发展。
后来池素听人说，冯老师在深圳跟人合伙开起了补习班，办得非常成功，摇身一变成了商人。再后来，又隐隐传来因为合伙人卷款潜逃，他背负巨额债务，不得不辛苦还债的消息。池素和杜彻举办婚礼前夕，又一次见到冯老师，他还不到五十岁，已经头发花白，形容憔悴，看上去像是年过六十的老人了。他疾病缠身，原本洪亮的声音已经变得沧桑嘶哑，只能靠着在一所三流小学给人代课勉强糊口。当时池素还背着杜家和宋家，偷偷给了他一笔钱。
教室里陆续进来人，很快就坐满了。池素只在角落里寻找到一个没有贴名字的桌子，别的七十多张桌子，全都贴满了学生的名字，可见冯老师有多么受欢迎。很快开始上课，池素看着讲台上意气风发、思路敏捷的冯老师，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当年在青少年宫辛勤学习的时光。她对着自己微笑了一下，埋头将手中的卷子浏览了一遍，很快开始刷刷地写起来。
这个班级是初中的奥数班，所用的卷子也是冯老师自己平时积累的题目集合而成，难度着实不小，即使是一名数学成绩非常优异的初中生，最少也需要两个小时才能写完。对于冯老师这样经验丰富的数学老师来说，这张卷子的内容也需要一个早上的时间，才能快速地讲解一遍。然而池素有着前世记忆加成，不过一节课时间，她就解决了试卷。
下了课，池素拿着试卷走到讲台前递给冯老师：“冯老师，可以请您帮忙看一下我做的对不对吗？”
冯老师看了她一眼，习惯性地拿捉粉笔的那只手，背过来蹭了蹭自己的鼻尖，低头将试卷扫了一遍，瞪大眼睛惊讶地看着池素：“这是你自己做的？”这试卷的难度他很清楚，最后两道题还是他自己亲自编写的，别处的书里根本就找不到，抄都没处抄。
池素点了点头：“对，是我自己做的。”她前世为了中考，在数学上狠狠下过一番功夫，又有着高中奥数竞赛的底子，这点初中的玩意儿，实在难不倒她。
冯老师拿粉笔手抬了抬自己鼻子上的眼睛：“你是不是以前学过啊？”
池素又点头：“自己在家看书做过一些题目。”
冯老师点头赞许道：“那也很不错，这题目很难。”他对于自己的出题解题水平一直很自信，可这名学生不但做对他出的新题，甚至还用了一种他自己也没有想过的新颖解法，这让他非常欣喜，觉得自己又发现了一个好苗子。
他从包里翻出一张新卷子递给池素：“这是下个月要讲的新题，你拿去做做看。”
池素笑着接了过来，转身回到自己座位上。
这时候一个小胖子凑到她身边来，低声说：“诶，同学，你刚才那卷子都做对了？”
池素看他那一脸羡慕地将脸扭成麻花状的表情，扑哧一笑：“嗯。都对了。”
“哎呀，可算是给我找到了，”那小胖子也不怕生，胖乎乎的身子一扭就坐到她旁边来，“我找的就是你这样天才。”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卷子来，可怜兮兮地看着池素：“我从小就最怕数学了，可是我妈非要我来上奥数，这题实在太难了。”说着他凑近低声道：“不瞒你说，原本这个奥数班进来还要考试，我根本就考不过，还是我妈找了关系才让我加塞的。”
池素有些想笑：“嗯，所以你是想借我的卷子去抄？”前世这样望子成龙的家长，她见过的太多了，根本不管孩子的天赋和兴趣，就知道一个劲儿地拔苗助长。
“没没，你别看不起我。”小胖子挺了挺小胸脯，笑着道：“我就是想问问你，愿意不愿意给我当家教，我给你这个数。”说着他比了一个“五”字。
池素也有些好奇现在的家教价码，问道：“一个月五十块？”她摇了摇头，周末她还要帮姨妈做肉夹馍呢，可没空去辅导什么不认真学习的小毛头。
“不是不是，”小胖子着急了，“我是说一个星期五十块，四个小时，怎么样？”他挠了挠头，补充道：“冯老师的课，一个学期上四个月总共十六个早上，一学期也才一百呢。”
“呦，看来你算术也不差嘛。”池素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又道：“不过你说的可不对，冯老师一个班七十多个学生呢，一人一百，一学期就是七千块呢。我要是只教你一个，当然要收贵一点。”她随口说完，脑海中灵光一闪，突然愣住了。
原来是这样！
原来她之前曾经闪现过的念头，就是开课外辅导班，这一点上，她有天然的优势啊。
想到这一点，她看向给了她灵感的小胖子：“好，放学咱们聊聊这事儿，如何？”
小胖子点了点头，又冲她要走了她之前全对的试卷，笑呵呵地走了。
等到放学别的学生问完了问题，她拿着做好的新卷子去找冯老师批改，不用说，又是全对。
冯老师这下更惊讶了：“同学，以你的水平，完全可以不用上我的辅导课了。”
池素冲他笑了笑：“冯老师，上不了您的辅导课也没关系，不知道可不可以拜托您帮个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