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四年，天阁上的寝殿，还是当初离去时候的模样。
寝殿中的一桌一橱，灯盏杯盘，对于华瑾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
她甚至还难以置信地发现：这殿中地上铺着的褐色毛毯，居然还是之前的那一条！虽然这毯子经过整理和清洗，看上去还是簇新的，但是如果仔细看的话，你会找出在毯子边缘的地方，有几点颜色较深的斑点。
那不是毯子霉变的象征，而是，未桀的血迹。
是那个晚上，未桀虚弱遇袭时留下的血迹……
身边的西川王后挨着华瑾坐在殿中的红木小桌边上，啧啧称奇：“这圣城就是不一样，同样的红木桌子……人家的，看上去就是……”
“圣主夫人一会就到，两位娘娘稍等。”那带路的女官轻轻退到殿门边上。
殿中一时间只剩下了华瑾与西川王后两人。这位王后没有华瑾超出常人的五感，自然没有注意到地毯上毫不起眼的那几点深色斑点了，只是在边上对这殿中的各种奇异物件欣赏不已。
“圣主夫人她……王嫂知道这圣主夫人是谁吗？”看着身边的西川王后左顾右盼的样子，华瑾忍不住试探着问道。
西川王后的眼神从殿中一个点缀这红玉的瓷器上回过头来，一听华瑾的问题，脸色一变，赶紧压低了声音，大惊小怪说道：“静柔夫人！……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就进城来参拜圣主夫人？！哎呀呀！真是太失礼了！……”
西川王后凑到华瑾耳边，细细说道：“这夫人是西川洛家的第一巫女，名字是洛秋，你等会千万不要弄错了啊！”
“洛秋？！”华瑾心中更加奇怪：“没有换过吗？还是洛秋？”
“静柔夫人！这里是圣城，你说话可要仔细些！”西川王后脸色变得很严肃：“什么换不换的？这圣主成婚以来，就只有一位圣主夫人！……你刚才的话真是没有轻重，圣城重地，可不要再随便玩笑了！”
“多谢王嫂提点，是静柔不懂规矩了。”
“唉！都是自己姐妹，本宫是担心你才这样说的……”西川王后没有注意到华瑾眼神中的暗淡，抬头一看侧门处，有一个娇弱的身影披着白色纱衣，在众巫女的簇拥下，缓缓登上了殿中的主位。
“圣主夫人到~~~~~~”
有巫女细长的声音在殿中回荡，西川王后赶紧拉着华瑾，在桌子边上伏首行礼：
“见过圣主夫人……”
“见过圣主夫人……”
“两位娘娘不必客气，都入席吧！”
头顶的地方传来一声夜莺般的娇啼，华瑾与西川王后微微抬起头，起身入座。
然而就算是这极为短暂的一瞥，就足以让华瑾看清上面那位圣主夫人的面容！！！
洛菡！！！
她们口中的圣主夫人……怎么会是洛菡？！
竟然，会是洛菡？！
她记得，还没有出事以前，这位看上去乖巧体贴的女孩，是一直在自己身边照顾的巫女啊！
“两位娘娘车马劳顿，这一路到圣城来，想必很是辛苦……”坐在上头的洛菡举止大方得体，一张脸上妆容也是淡浓相宜。这洛菡原本就生的有几分姿色，比起四年前的那个小女巫，现在更是多了几分为人妇后的妩媚。
她就是未桀的新妇……脑中跳出这个怎么都不想承认的念头，华瑾眼神不由一沉。
“圣主夫人真是客气啦……能够进城面见夫人和圣主的容颜，是我等深宫妇人以前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啊……今年的令签一下传达到宫中，不知多少人挤破了脑袋都没这个机会呢！”
“许是夫君看我在城中无聊，才想的这个招数吧？”洛菡微微一笑，衣袖掩嘴，在华瑾与西川王后看来有说不出的甜蜜之情。
看来，未桀是很宠她了。
华瑾心中涌上一阵阵的闷痛，脸上却带着温和的笑坐在殿中，仿若自己真的就是远道而来参拜的幸运妃子。她觉得此时的自己似乎带了两张面具，一张是脸上的人皮面具，另一张，就是此时对着未桀的圣主夫人时，露出的那张笑脸。
这么会这样？
未桀怎么会娶了洛菡？
他知道自己被无夏害了的事吗？
洛菡在上面与西川王后聊得有些投机，华瑾端起眼前的茶杯，佯装喝水的样子，意图掩饰眼中的仓乱。
“夫人……”
殿门口忽然传来男子低醇而熟悉的嗓音。
华瑾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回过了头。
殿上的洛菡也立即娇羞出声：“夫君！你怎么来了！~~~”
一声“夫君”，将华瑾还有些迷离的思绪一下子拉回现实中，她赶紧跟着身边的西川王后一起行礼。
“圣主大人……”
“见过圣主大人。”
“两位请起。”未桀一面说着话，一面大步往殿上的洛菡走去，经过华瑾与西川王后身边的时候，连眼神都没有偏一下。
华瑾的身子带着些僵硬，眼睁睁地看着未桀从自己身边走过，如同一阵捉不住的风。
四年了……
四年了。
他的样子没有一点变化，还是那么俊雅不凡。
他的身形清逸，一如当年邺城让她一见倾心的形象。
他的眼角微微向上挑起，此时看着洛菡的眼神中，带了一丝蛊惑的笑意。
“夫人，和两位娘娘聊得可是开心？”他的话语间带着显而易见的宠溺，他的眼神对着洛菡明亮的双眼，深情之极。
四年以来，第一次这样清晰这样真实地再次见到他，华瑾没想到，自己已然成为了局外之人。
她的脚忽然有些无力。
她的脸上还带着得体的微笑，心中却已是千疮百孔！
“夫人，你不要随便乱走了，小心腹中的孩子……”上头隐隐穿来未桀的话语，夹杂着洛菡的娇羞无限。
孩子？！
连孩子都有了么？！
脑中仿佛一下子炸开了锅：可笑……真是可笑！！！
她心中气极，怒极，恨极。
她原本以为，只要有了足够的实力，就可以稳稳地站在他的身边；她原本以为，只要和他说出那件事的始末，无夏就会得到应有的教训；她以为，商坠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会是一个惊喜……
可是！
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从城中消失了之后，他立即就有了新妇！
纵然腹胸之间有无数道逆流的真气开始混乱横行，华瑾脸上愣是没有露出一丝的异样，这倒是要归功于师尊在藤仙谷中所教的调息之术。
华瑾轻轻吸了一口气，胸中顿时如千万根钢针扎过。
殿上的人和西川王后还在说些什么，惹得西川王后笑得花枝乱颤。
大殿之中，主宾之间其乐融融。
华瑾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因为她从未桀看向洛菡的眼神中，惊恐地发现了一种名为爱慕的情愫。
他的笑容还是这样迷人，他的背影还是这样孤高，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悦耳……可是这一切，都不再属于自己了。
就算杀完宫离要她杀的人，就算得到了整个北原国的支持，她都触不到那道背影了。
洛菡，那个女人明明是洛菡，为什么还是和自己一样顶着洛秋的名头。
华瑾看了看小手指上的红玉戒指：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真正的洛秋在哪儿。
殿上的未桀笑得爽朗，天阁外的夜空仿佛有暖意袭来。
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华瑾眼中已是一片清明。在谷中专门针对杀手的训练，让她学会在各种环境中冷静。
对了，洛菡姓洛，难不成，她是洛家的人？
洛菡又成为了“洛秋”……是不是你身边的人，只要顶着这个名号，你就会一直视她如珍宝呢？
未桀……
华瑾状似无意地扫过未桀与洛菡靠在一起的身影，在心中问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