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感悟已足够，我所缺的，是最后一个关键的契机。”
一路向着十万大山中央行去，走了两三天，他就明显感觉到不对劲，在天空，不断有鸟群飞离，向着四方散开，像是有无形天敌在后方驱赶。
大地震动，不过半天时间，他就远远看见几头数十米高的蛮兽走过，成片的大树倒塌，原始森林被它们硬生生开辟出一条通道。
后来几天，闻重甚至看到了撼山熊、类似大鹏的金色巨鸟等几头兽中王者，唯恐被它们当成慈光寺修士，他只能隐蔽气机，远远避开。
这种情况很诡异，就像整座大山突然活了，让蛮兽们四处奔走，不再局限于自己的领地。
“没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看来，只有先回到慈光寺，再作计较。”
一个月后，前方总算看到如巨碗倒扣的护山大阵，闻重精赤着上身，皮肤晒得黝黑，头发及肩，活脱脱一个来自深山的野人，不过他浑身上下锋芒深藏，双眼温和如玉，比之一年前，整个人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多了一分内敛，温和的气息中，暗藏着坚如钢铁的意志。
替他打开通道的是莫雪，即便清冷淡定如她，也被闻重的模样吓了一跳，道：“怎么搞成这副模样？这一年，你可有收获？”
“有所领悟，但还不足够。”对于莫雪，他真的很感激，虽然对方表现一直很冷淡，却是面冷心热，暗地里帮了他不少忙，此时听莫雪问起，他也不隐瞒，道：“还差最后一步，或许能悟通大日经。”
“悟通？”莫雪神色一动，伸手在闻重顶门一按。
“灵台枯寂，依旧有死气盘旋，看起来并无进展......”
莫雪素手一动，掌心从顶门换到胸口，隔着筋肉感受气血跳动，突然她嗯了一声，连语速都急促了几分，道：“血精旺盛，堪比蛟象，气血比一年前增强了十倍！且筋骨皮膜都已改变，这是肉壳蜕变的表象，没有神火之助，你竟然已经臻至脱尘境中期圆满了！”
“或许因为运气还算不错。”闻重嘿嘿笑了两声，道：“我的事，劳驾莫雪师姐替我向肖长老招呼一声，后面几天，我打算再静修几天，看看能不能走到那一步。”
“那一步，何其艰难，你真的能顺利踏出吗？”莫雪低语，目送闻重离开，心潮起伏不定。
自太古之后，修行第一步乃是先点燃神火，借助神火洗涤肉身，排去杂质，最终使得肉壳蜕变，顺利脱尘，获得千年寿元。但那是在《大日如来经》创出之后的
事，太古佛陀行走大荒时，乃是一介凡人，他凭借大毅力，大智慧，师法自然，在行走途中将肉体淬炼到极致，最后一朝悟法，以此点燃神火，同时脱尘境大成。
可以说，前者点燃神火在先，后者点燃神火在后，难易程度，天差地别。毕竟佛陀悟法时无人指引，全靠己身，所以《大日经》只记录其感悟，并无修行法。
故此，在《如来经》遗失之后，慈光寺无一人能依靠《大日经》悟法，而一旦有人可以成功，那就代表着其悟性与意志，可与少年佛陀比肩。
“原来以为他是蛇，却难倒是蛰伏的蛟龙吗？”莫雪眼中一阵迷离，暗想肖长老暗中对他如此照顾，难道是早就看出了什么？
天都峰，观云台。
在随便祭拜完五脏庙后，闻重就爬上这座慈光寺最高的山峰。他来到峭壁之前，面向东方而坐，很快就沉寂下来，呼吸变得缓慢，好似动物冬眠，很快就一动不动了。
肉身枯坐，念头却在剧烈波动，这一年的感悟，太多太多，数不胜数，他在回忆，也在梳理，要藉由这些感悟，凝聚出踏出那一步的‘势’。
而随着他神念入定，身体也开始缓慢变化起来。
最开始，只有肖潇来过，但接下来几天，陆续有长老驾临，且一看之后，就坐定不走，好像发现了极为感兴趣的东西。
“变了，你看他的血精，好似冻结，只余下微微一点生机，偏偏在他体内没有半点玄法波动，真不知他是如何办到的。”一个长老目露奇光道。
“就在两天前，他的血气还非常健旺，处于顶峰，然而一夜之后，就突然变成现在这样，让人好生好奇。”
观看闻重肉壳变化，让长老们惊奇且慎重，虽然只是最基础的脱尘境，但这种变化让他们不得不认真对待，因为闻重走完大荒路，他此时的变化，可能与太古佛陀相似，让大家心中激动，希望能从中有所得。
“气血又变了！恩，凝滞的气息开始流淌，从慢到快，让我感觉到一股生机勃勃的涌动。”突然之间，一个长老惊叹。
“没错，就是这种感觉，好似春天到来，充满了万物复苏的生机。”
“看来是这样，这小子进山一年整，出发时正好是初秋，他这是在回溯过去，让肉体历经秋冬春夏，等到最后一步，炎夏来临之时，才是最关键的时期，是否能如少年佛陀一般，鱼跃龙门，就看那最后一哆嗦了。”
......
“可恨，说这小子悟性堪比少年佛陀？狗屁！”丁飞袖子一甩，轰然合上的窗户再不能远眺天都峰，他转过身子，面向下方一个中年人道：“因为你们，我平白树下一个大敌，好生晦气！”
“这话有些不地道，当初收我熊家好处的时候，怎么没听你这样说？”中年人面色一沉，有些恼火。
砰！
丁飞身前的桌子四分五裂，他目光冰寒，瞪着中年人冷冷道：“一个凡人，也敢顶嘴，当我收了东西，就不会杀你吗？”
“我当然清楚你会，别说是我一人，哪怕熊家所有人加在一起，也不够你杀。”中年人弹了弹衣袖，话声却很平静，道：“我是不够看，但是我叶家俗世行走的身份，莫非也入不了你丁飞的眼吗？”
“叶家？”丁飞眸光一缩。
“不错，正是叶家。”中年人伸手一拍，桌面上多出个漆黑令牌，上面雕龙画凤，在背面印了个大大的‘叶’字。
“好一个叶字，字迹间蕴含有道韵，且由黑岚木制成，却赐给一个凡俗行走，果然是霸气。土豪得厉害。”丁飞斜着看了一眼，道：“我听闻叶家是隐世家族，但那又如何？这里是慈光寺，不是叶家。”
“叶家虽然比不上无上大教与亘古长存的天命世家，却也不是区区慈光寺可以对抗的，丁飞，你可要想清楚了。”
中年人拿起令牌，手指轻轻摩挲，看似在讲些不相干的事，内容却非常凌厉，丝毫不因自己是凡人而畏惧。
“你在威胁我？”丁飞眼中凶光一闪。
“不，我是在帮你。”中年人微微一笑，平静道：“近古天地突变，灵气枯竭，慈光寺因此封山，所有修士进入沉眠，但叶家不同，没有自封，光是这分胆识与气魄，就远不是如今人才凋零的慈光寺可比，你若杀了那小子，我便引荐你加入叶家，保你未来要光明许多。”
“说起来轻松。”丁飞冷冷一笑，道：“那小子重走大荒路，长老们把他当成少年佛陀对待，将他当成慈光寺未来的希望，别说出手，我哪怕只是露出杀意，被长老发现了也得倒大霉。”
“事在人为嘛，只要有心，总会找到机会。”中年人淡淡一笑。
“你倒是打的好主意。”丁飞哼了一声，道：“话说回来，你借着叶家名义，实际上是替自己报私仇，就不担心事情败露的一天？”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中年人淡淡一笑，道：“最近叶家一位内门长老遭人刺杀，于是派出骑士四处搜索，其中一队正好来到太平镇，那小子杀了飞蛟之后，留下血字，却不想‘叶雄’二字是叶家一位大人物心头的禁忌，让叶家骑士大感兴趣，过几天就会驾临慈光寺。”
“你疯了，如果那小子能悟通大日经，长老们必定力保他，倘若因此与叶家冲突，那该如何是好？”丁飞身躯一震。
“所以，你才要先杀了他。”中年人哈哈大笑，面上尽是狰狞，道：“我儿飞蛟的血，岂能是白流的？哈哈哈哈！”
丁飞拳头捏紧，面上首次露出后悔的神色，虽然是从小修行，但他毕竟只是个少年人，此时被中年人捏住把柄，且强势逼迫之下，顿时失去方寸，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卖，要是当初不贪图几块神铁，而将闻重打落悬崖，哪会搞到今天进退两难的地步？
......
时间一晃，已是第九天。
虽然太阳还未升起，但天气却非常炎热，此时，已经进入到炎夏。
“快到最后时刻了。”肖潇眸光中闪过一丝焦虑，所处之地在大阵中，本不该感受到四季变化，但她却感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且其中带着一股腥味。
是闻重，他此刻仍在入定，肉身在经历秋、冬、春之后，此时正在经历炎夏，一眼看去，他浑身通红，好似一只蒸熟的大虾，面上不见汗水，皮肤上却布满了红色小点，那是体内气息澎湃到极致，使得所有毛孔张开，血液渗出来了。
“好强大的气血，比许多脱尘境大成的弟子都要强大，难以相信他居然还未点燃神火。”
“是龙是虫，就看这最后一跃了。”
“希望他能成功，这孩子的悟性，为我生平仅见，如果能成功，将来必可光耀本派门楣。”
“噤声，时间快要到了。”
随着肖潇一声低呼，所有人都沉寂下来，将目光贯注到闻重身上。
“我观春雷，得知阴阳之理，观枯木重生，得知生死之妙，掌大雕生死，得知因果循环，生生死死，春夏秋冬！”
“道理众多，我虽得见，不过窥其皮毛，不得真义，但我意志坚定，即便大地崩碎，天穹塌陷亦不可动摇，好似四季，反反复复，没有力量可以阻止。”
“如今我观想四季，让身躯经历秋冬春夏，此刻气血激荡，正好与炎夏之意相合，血气阳刚，只要将之汇聚成阳，而后便是最后一跃。若成，则我如佛陀一般，修成大日真经，若败，则肉壳崩坏，四分五裂。”
将血气汇聚，极度危险，一个不小心，轻则涨破脉络血管，重则整个身体炸开，凶险非常，但此时闻重却非常平静，无喜无悲，整个人好似一尊石像，岿然不动。
“来了！”
就在这时，远方天际突然亮起鱼肚白，大日赤红的弧形轮廓，开始渐渐变得清晰。
“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默默念着大日经最后的几句咒语，他调整自己的意念，进入到不可测度的境界。
“无我无相，化生骄阳！”
一片漆黑的意识空间中，闻重观想自己化作一轮红日，朝着漆黑的天际猛力一跃，而此时，真正的太阳正好在东边天际冒出一道红弧。
轰！
在他心口，仿佛出现了一口大洞，吸力无边，布满全身的血点陡然间向内收回，毛孔闭合，一丝精气都不会泄露。
而就在将气血阳刚汇聚一点之后，心脏猛地一声狂跳，将气血挤压，配合他意念中舍身一跃的劲头，轰然冲进灵台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