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来看一则简讯,近日某市一风景游览区内,发生一起登山客失足掉入山涧事故,有关部门已经成立搜救小组,正在进行搜救活动,据悉,该登山客并未遵守游览区内的安全条例,与同伴私自进入游览区未开发区域进行攀登,致使惨剧的发生,这里,还要提醒广大游客,出外旅游,一定要遵守游览区相关的安全条例……”
一市民按下遥控器转台,骂骂咧咧道:“傻X。”
吕小贤坐在田垄间,托着脑袋,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偶尔路过的农夫总是眼神异样的打量他一眼,便匆匆离开,似乎被吕小贤那没有焦点的眼神和奇异的短发给吓到了。吕小贤倒没有注意这些,他一直在回忆着自己来到这里的所有细节,最终,他只能无奈的承认,他穿越了,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跟着一群登山驴友瞎胡闹,结果,不慎从悬崖坠下,醒来,就到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后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他被附近砍柴的人给救了回来,被灌了不少黑乎乎的汤药,然后总算是把命保住了。虽然是活了过来,却内伤极重,身子骨非常虚弱,躺在床上的日子,他天天看着穿着古装的人在自己床边走来走去的,便是神经再大条,也能猜到这不是演电视剧了。只是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他因为坠入悬崖而穿越,穿越到一个陌生的时空之后,五脏六腑却如同受了重伤一般。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细若蚊鸣的唤声,将他从思绪中给拉了回来,不用问吕小贤也知道,是刘婶家的女儿,一个叫西寻的姑娘来唤他吃饭了,正巧吕小贤的肚子也咕咕作响了,便起身微笑的朝身后不远处的西寻走去。
刘婶家里就四口人,刘婶,还有西寻的两个哥哥,因为是乡里的农户,也没什么文化,所以他们二人也没个正经的名字,一个叫大郎,也就是救自己回来的人,有点木讷,已经三十大几了,连个老婆都没娶上,老二叫二郎,心思还算活泛,也已经二十四五了,西寻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今年才十四岁,未到及笄之年,用古人的话讲,也就是未成年,肤色略黑,脸上总是脏乎乎的,也看不出个美丑来,体格倒是匀称结实,不过性格似乎过于内向。看到吕小贤的时候,西寻总是躲得远远的,然后用她那双忽闪忽闪的眼睛,好奇的打量着吕小贤,就跟看外星人一样。当初吕小贤初次听到那个小丫头片子叫西寻,还觉着挺有诗意,结果,刘家二郎跟吕小贤解释了一番,吕小贤顿时觉着诗意全无。
当初刘婶一家人因为朝廷年年对西夏用兵,恐被祸及,只得一路东逃,那时刘婶肚子里正怀着西寻,在逃难途中,遇到一股劫匪,大家吓得四处逃命,刘大叔也就此失踪,刘婶口中虽然坚信他的丈夫并未死去,可是心中却早已认命,所以将女儿起名西寻,也算是为了纪念亡夫。二郎那跳跃性的描述,提及了不少诸如“童监军”“蔡公相”等字眼。西夏与宋朝并存,而童监军,蔡公相二人,只能让吕小贤联想到童贯,蔡京之流,若果真如此,此时应是北宋末年无疑,至于具体年月,吕小贤尚不得知。
果然,吕小贤还未走到西寻身边,小姑娘赶紧转身跑开,吕小贤心中不禁自嘲道:“看来女人缘这种东西,即便穿越千年也是无法改变的硬伤呀。”
顺着村中那条土路,吕小贤悠悠的走到了刘婶的家,村口第五家。听刘家二郎讲,这个村子里住的百十户人,都是当地乡绅苏老爷家的佃户。宋朝官方有个习惯,哪里若是发生灾荒饥荒,官府会就地引流入厢,把那些遭灾的老百姓招入军队,虽说待遇不怎么丰厚,但是起码有了口饭吃,不至于饿死,从这点来看,宋朝还真是一个可爱的朝代,起码要比历史上很多其他朝代强的多了,这也就是为什么有宋一朝,没有发生过那种全国范围的农民起义运动,因为李自成,洪秀全之流很难在宋朝找到群众基础。但即便是这样,也有百姓不愿意进入厢军的,这厢军要从事诸如修建、运输、邮传等的各种劳役,工作沉重,俸禄却很微薄,所以不少遭灾的百姓,若是家中还有壮丁,还是会选择一路逃荒,等到了一个富庶的地方之后,若是能找到愿意雇佣他们的地主,那也能安家落户了。
苏老爷是河阳县一代有名的善人,人称苏大善人,是个药商。数年前苏大善人收留了这些人,还专门从自家的地里划出一块,给这些佃户居住,久而久之,便形成了现在的村子。
走进了篱笆院,便见三间低矮的房舍,倒品字排列,正屋是卧室兼客厅,刘婶跟西寻便住在那里。左侧是厨房兼仓库,右边是刘家兄弟的住处,一张通铺,吕贤住了进去之后,也不觉着拥挤。
大郎二郎可能是因为跟吕小贤并不相熟的原因,在院中见到吕小贤之后,只是憨厚的笑了一笑,算是打过招呼了。倒是刘婶热情的跟吕小贤说道:“吕家郎君,快些进屋入座吧,饭菜马上就好。”
吕小贤对刘婶行礼道:“有劳刘婶了,叨扰多日,某实在惭愧。”
刘婶手上的活计并未放下,隔着厨房的门对吕小贤说道:“吕郎君莫要如此多礼,老身不过是个村中老妇,没什么见识,招待不周,让吕郎君见笑了。”一番礼让,吕贤也不矫情了,大步迈入正屋。
一家人围着一张桌子倒也其乐融融,只是不见西寻,看来这丫头又自己一人躲在厨房里吃晚餐了。眼前的场景,让吕小贤不经意间晃神,觉着又回到了童年时候的农村生活。那时候他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到了夏天的时候,也是一到吃饭时,大家就围着月下庭院中的一张小木桌,边吃饭,边跟爷爷奶奶说着自己在学校的开心事。想到这里,吕小贤不禁心中一酸,如今自己无意中来到了九百年前的宋末,不知道今生是否有机会与家人坐在一起吃顿团圆饭了。
碗里盛放着满满的麦饭,却是将小麦磨碎,里面既有面粉,也有麸皮,虽然能看到里面零星的几根肉丝,吕小贤还是觉着有些难以下咽,不禁想起了陆游的两句诗:剪韭腌荠粟作浆,新炊麦饭满村香。古人诚不欺我,原来这就是所谓的麦饭。面粉倒也罢了,偏偏这麸皮,却是后世家禽家畜的饲料。刘婶见吕小贤迟迟没有动口,便笑呵呵的说道:“郎君想来是出身富贵,吃不惯这麦饭吧?”
也难怪刘婶会这样说,事实上,麦饭在宋朝是北方穷人的主食。
吕小贤听了之后,顿时觉着自己有些失礼了,看了一眼别人的碗中,却只有面粉麸皮,知道刘婶定是给自己开小灶了,心中暗自懊恼,自己与人家非亲非故,人家却为救自己,忙前忙后,不图回报,怎么还能嫌弃这饭菜不可口呢?想到这里,吕小贤赶紧解释道:“不是的,不是的,只是突然想起家中亲人,一时忘情,这才…….”吕小贤之所以说这话,一来是因为他在这陌生的环境里确实有种茫然无措,举目无亲的感觉,二来,他在床上养病期间,也曾被刘婶询问过他是何方人士,吕小贤当时惊魂未定,只能含糊其辞道自己是来自一个很远的地方,一路游玩至此,却无意间失足从山上跌滚了下来,伤了脑袋,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了,甚至连自己的家乡。
此话漏洞颇多,但是古代是一个五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的社会,也没引起刘婶一家人的怀疑,乃至于他初到宋朝之时那一身颜色鲜艳的登山服和一头寸长的短发。很多年以后,吕小贤依旧庆幸不已,幸亏当时自己落身于平尹村,而苏家是这一带的乡绅,保长将吕小贤的出现报与了苏大善人。否则,被官府知道,光是自己那一身打扮,都有可能被认定为“妖人”。苏大善人事后回忆,当时确实收到平尹村保长的举报,只不过,苏大善人转头就给忘了……
刘婶听了吕小贤的话,只道是吕小贤可怜,当初刘婶收留他,何尝不是因为想着他年纪轻轻,一个人流落在外,虽说是游玩,却也是背井离乡之举,念及自家十几年前的遭遇,同情心顿起,好心安慰他道:“郎君莫要难过,平尹村虽是小地方,但偶尔也有走南闯北的货郎经过,那时郎君便可向货郎询问一番,说不定能找到归家的路。”
吕小贤脸上感激不尽,内心却苦涩无比,心道:一个货郎若是知道如何回到九百年后,那他就是位列仙班的天兵天将了。不过,吕小贤还是非常感激刘婶的善意。
这时,一边的二郎也忍不住开口了,安慰吕小贤道:“我娘说的在理,再说,县城距此也不过十里路,那里有不少有见识的体面人,我跟大哥时常要到县城里买些用物,到时候我们二人去打听一下,没准儿也能有些收获。”大朗此时嘴里塞满了麦饭,听到二郎的话之后,拼命的点头,又是让吕小贤感到了不少的暖意。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吕小贤觉着自己的身体已经差不多康复了,五脏六腑也没之前那般疼痛了,刘婶家里壮丁多,所以也不让吕小贤干活,这让吕小贤非常过意不去。刘婶家里虽然一日三餐不成问题,但也不是太富裕,平白无故家里多了一个吃饭的人,加上之前为自己请大夫抓药,耗去了他们一家不少的钱财,让吕小贤非常想找个机会好好的报答这一家子好人。
第二天天色渐晚,在地里忙乎完的大郎就背着弯锄向吕小贤走来,叫上他一起回家,这么多天相处下来,除了西寻以外,吕小贤与刘家的人都已经非常熟络了,两人并肩在田间小道上走着,大郎开口说道:“吕兄弟,明天一早,我娘让我兄弟去城里买些盐巴,再扯些布匹回来,吕兄弟可要与他一同去耍耍?”
吕小贤不经思索,脱口而出:“好,我还没去过县城呢,正好能见识一下。”大郎见吕小贤一口应了下来,憨厚一笑,不再言语。
第二天,刘婶给了二郎半吊钱,并让吕小贤换上二郎的衣服,头发也扎了起来,以免入城的时候遇到城中差役的盘问,徒增麻烦,并嘱咐二郎一定要护得吕小贤周全。吕小贤听了之后,心中又是一阵感慨:这宋朝的人真是善良淳朴,非亲非故的,还对自己如此关怀入微,可惜这家里也没个铜镜,不知道自己穿上宋人的衣服会是什么模样。
十里路说长也不长,加上二郎比他那大哥擅长言谈,俩人一路上也算是详谈甚欢。这还是吕小贤来到宋朝以后,第一次离开平尹村,一路上游山玩水,不时的与二郎攀谈几句,倒也惬意,慢慢的,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不多时,二人便到了城门口。这河阳县的城墙看来是土筑的,有些破败,不过倒还完整。门口有两个差役正在盘问入城的人,二郎低声在吕小贤耳边说道:“吕兄弟,待会儿若是被差役问到,你便说是我的远方表亲,来平尹村探亲的。”
吕小贤谨慎的点了点头,他可不想被人识破身份,当做妖怪,一把火被人点了天灯。
刘二郎见吕小贤点头,一转头,便换了副笑脸,朝城门口的那俩差役走去,熟络的打招呼道:“哎呦,今天轮到二位兄弟当差了呀。”
那俩差役手拿水火棍,正在盘问进城的路人,听到二郎的声音,俩人便笑了起来,猥琐的说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刘二,怎的,自己一个人进城?你那妹子呢?怎就不带着一起过来?咱们陈都头可是念叨了许久了呢。”
二郎听到那俩差役提及自己的妹妹,脸上表情立马阴沉了下来,却又不好翻脸,只得赔笑道:“两位大哥说笑了,就我那妹子,怎能入得陈都头的法眼?咱家可不敢高攀呀。”
那俩差役又是哈哈一笑,说道:“高不高攀要看咱们陈都头的意思了,好了,速速进城吧,莫要耽误我兄弟二人的差事。”
二郎赶紧指了指一边站着的吕小贤道:“那个是我远方表亲,也要一同进城,二位给行个方便?”
那俩差役打量了一眼吕小贤,面露难色道:“那人看着眼生,刘二,如今可是不太平,流匪乱窜,知县大人可是下了令的,不能让可疑之人入城。”
二郎听到这话,赶紧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道:“两位大哥,他看着眼生,那不是还有我作保呢吗?”
两个差役想了一下,继而哈哈一笑道:“也罢,他日若是陈都头讨了你家妹子做婆娘,你也不算是外人了,罢了罢了,你二人且进城去吧。”二郎此时非常想对那俩差役挥拳头,心里暗骂:呸,也不看看你们的陈都头长得什么狗屁模样,还想娶我的妹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过,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二郎还是对着两个笑容猥琐的差役道谢,招呼吕小贤赶紧入城。
进了城门,吕小贤就忍不住朝二郎问道:“二郎,那陈都头是谁?”
二郎听到陈都头的名字,表情顿时变得非常厌恶,恨恨的说道:“狗仗人势的东西,仗着自己的姐夫是咱河阳的知县,就在县衙里寻了个都头的差事,那厮就是个街头无赖,长着一张麻子脸,他姐姐在城中为他做了多少桩媒,可但凡是身家清白的娘子,谁愿意嫁给一个满脸麻子的无赖?于是那厮便开始打附近乡里的主意,有次我跟我妹子到城中游逛,便被那厮给盯上了,还大言不惭放出话来,说要娶我家妹子,真是气死人了。”
吕小贤恍然大悟,原来是恶霸强抢民女呀。吕小贤现在说白了,还是大宋朝一个没有户籍的黑人口,也不知道如何帮助刘家,只能安慰二郎道:“那以后可别让西寻单独进城了,免得碰上陈都头。”
二郎答道:“吕兄弟放心,我家是苏大善人的佃户,便是知县老爷也得卖苏大善人三分薄面,再说,苏大善人是个好人,他不会不管的,料那陈都头不敢乱来的。”
听到这里,吕小贤才放下心来。西寻虽然与他没说过几句话,不过,他躺在床上养病的时候,都是西寻给他送的汤药,他也不忍心看着西寻被恶霸抢了去。
俩人边走边聊,不多时便来到城中的商业中心,十字大街,吕小贤现在看什么都觉着新鲜,两边摆地摊卖瓜果蔬菜的,门店里卖布卖药的,不时的还有小二站在店门口吆喝,为自己的货物宣传,还真有种步行街的感觉,想不到,宋朝的街景如此繁华。
二郎带着吕小贤先是购买了两斤盐巴,一共一百文,吕小贤大概根据他看到的粮价换算了一下,这时候,宋朝的一贯钱是一千文,一石米1贯左右,如果按后世大米价格每公斤4.5元来计算,宋代一石大米即今天的59.2公斤合266元,也就是1贯铜钱合266元人民币,一文钱也就相当于现在的两毛六了,一斤盐差不多十三快钱,卖的可真够贵的,怪不得每朝每代,盐课都是一项重要的税收。
接着二人便去了布匹行扯了一些布匹,又耗去一百五十文钱,再加上针线这些碎物,二郎带的半吊钱也所剩无多,眼见吕小贤游玩的兴起,也只是观赏,并不花钱买东西,二郎便带着他在河阳城内转了个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