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由着越来越稀薄的天色将光影淡淡的撒在他的衣襟之上，段干容与面对着开口的侍卫，略带着质问的目光缓缓地扫射在来人的身上。
“天色已晚，不知因何事在行馆前喧嚣？”
明显有些不耐的语调，让面前的侍卫听得纷纷不敢造次。
众人正在用眼神示意对方上前去解释缘由，但是明显没有人愿意作出头鸟。
于是刚刚开口的侍卫自然成为了众人指认的最佳人选。无可奈何之下，侍卫清了清嗓子正想着该怎样才能进入行馆，而紧跟其后的侍女却急急忙忙的扒开人群，朝着段干容与小跑过来，突然猛地跪在地上，开始抽噎着道：“殿下，公主她……公主她……今夜被人行刺，已经……已经殁了……”
颜歌舞近身的侍女哭得梨花带雨，旁人看了只觉得于心不忍，不免让人对杀害颜歌舞的凶手生出恨意来。
站在不远处的侍卫更是为一个倾城美人的凋落感到阵阵惋惜。
已经……殁了……
段干容与微微颔首，一时间却不知道心底到底是怎样的感受，五味陈杂的心绪，虽然喟叹，但却生不出失去挚爱般的痛苦……
或许，正如颜妖妖所言，他根本，就不曾爱过颜歌舞。
夜色愈加深沉，一点不见边际的黑幕，连暗淡月光也不舍得再透露出半点光芒，而坠落的星永恒的消逝在视线外的一处，让人再也想不起来。
段干容与想到颜妖妖今夜反常的行为和衣角的血渍，倏忽间脸色沉了下来，“看来姜国皇宫还真是百密一疏，竟让刺客混入了皇宫之内……”
他以一种极为不快的语调看向站在面前的众侍卫，紧张而带着怒意的眼神让人很快就联想到不久后他与颜歌舞的婚约。
“是颜妖妖！是她图谋不轨加害了公主。殿下一定……一定不能放过她……”
侍女的声音渐渐尖锐了起来，她看着段干容与，想要借他之手缉捕颜妖妖。
那语言中的企图，分明是要让颜妖妖抵命。
段干容与低着眸然后看向四周的侍卫，“既然她杀害了歌儿，自然就不能轻易放过！”又示意手下的人过来，吩咐道：“传令下去，尽全力搜索颜妖妖，就算是上天入地，也要将她抓回来。”
段干容与的命令，言外之意侍卫都明白，既然他都这样说了，他们也不准备干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于是由侍女领头，一大群侍卫又向着皇城百里扩大搜索范围，大有不找到颜妖妖誓不罢休的形势。
从黑暗中走出来的黑影人看了看远方然后略带疑惑道：“殿下为何不将颜妖妖交出去？”
明明杀害颜歌舞的人就在行馆之中，可是殿下竟然对此只字未提。要是他听到的消息没错的话，殿下所要娶的人不就是颜歌舞么，现在怎么反倒偏袒起那个无盐女来了。
段干容与没有再言语，思忖着向着梨园走去，只是在踏进房门之前转过身道了一句：“父皇不是吩咐我速战速决么，如今，不刚好正中下怀……”
推开门，黑影人带着了然的眼神再次消失在原地，段干容与抬起头正好看见了角落里的那一抹脆弱的孤影。
她依旧在原地抱臂瑟缩，惨白的脸色，咬破的嘴唇，还有被掀落的带血面纱。
缓缓走近的脚步，迫使她抬起头，骇人的艳红胎记侵占着整个左脸，那双他曾经最欣赏的眼眸，早就被泪水洗去了最初的纯真和善良。
她，不过是倾尽了自己，想要的，他从来都未曾认真许诺过。
悠悠的叹息，薄薄的云层映照着窗棂外婆娑的雪影衬得这个深冬的最后一夜有些凄凉。
“他们已经走了，放心，我不会将你交出去。”
段干容与向着她投来了些许柔和的目光，颜妖妖眨落眼角最后一滴眼泪，看着光影里斜斜地伸出一只手来，她迟疑的将手放在他的手心，暖暖的，恍惚间将她从痛恨的深渊救赎出来。
她低垂着头，眼神郁郁，站在他的身边，心乱如麻。
突然，感觉到眉间如同千万根银针深深刺进皮肉，她不堪痛苦的将要再次摔倒在地，而一双手臂正好稳稳的托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面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着，她抬起头，左脸的胎记一点点，一点点的开始没入皮肤，直到消失不见。
段干容与眼底的惊异再也掩不住，毕竟，这般奇幻的事情竟然真实的在他的眼中出现，让他一时间还没有回过神来。
颜妖妖似乎感觉到了脸上的变化，电光火石之间，已然跑到了铜镜前，“原来，那人果真没有食言……我……竟然也可以有这般的容貌……”
铜镜中的女子，一肌一容，尽态极妍。
原来，她除去了左脸丑陋的胎记，她也可以，如她长姐一般令人炫目。
无疑的，真相以出，她的容颜，是颜歌舞的血换来的。
段干容与想明白了她为何会杀了颜歌舞，突然有些自嘲。原来，他也算得上是杀害颜歌舞的凶手之一，想到当初他对颜妖妖许下的承诺，他心底有一种莫名的情绪缓缓荡开。
这个女子，为了他，可以不择手段，而他，显然也已经作茧自缚了。
“殿下，能否为我画一次桃花妆么？”
曾经在心底处，窃窃的期待着，在那无人与她争夺的宫殿里，会等到桃花妆描上额头的那一天。
温热而微凉的手，若有若无的眸光，段干容与看着镜中获得姣好容颜的她，缓缓地拿起了手中的画笔。
点妆，好似墨色轻染，镜中隐约着的俏颜，转眸瞥向了镜中的自己，眉间，墨梅绽开，却不似她所期许的桃花妆。
透过迷蒙的双眼，依稀辨得出段干容与温润的轮廓，低头落寞的一声叹息，在她以为他这是表明他对她还是没有半分情意之时，身旁之人停下笔，对上她的眼眸，像是知晓她心中所想，他缓缓开口，“我不会食言，可是，你可否愿意承受此后的一切……”
已经负过了世人，她又害怕什么呐，有什么不敢承受。
颜妖妖看着他，点头，突然挂上了一丝勉强的笑，“殿下，是准备攻打姜国么？”
聪明如她，她又怎会想不透刚刚他密见黑影人的意图。心底有些苦涩，江山易主，终究还是亘古不变的定律。
段干容与沉默了，空气很静，悠长的琴音却划破了这满室的寂寥，她抬着眸，缓缓唱出了当初那首曲：
“今夕何夕兮，搴州中流。
今夕何夕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好似为姜国深深祭奠，在这场大雪过后，该是怎样一个初春……
她一直低着眼睑，直到段干容与无声无息的离开……
破月悬空的夜猛然被刀光剑影打破，姜国此时正面临着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变故。
庆历十年春，奕国以姜国悔婚为由举兵北上，三十万大军围困姜国皇城，次日，以势如破竹之势连破三关，直入内城，姜国皇帝龙长烈突兀间成为奕国的阶下囚。
不日，姜国皇室贵胄皆被戮没其族，三月，龙长烈旧疾突发，于十五日崩。
为止息姜国民怨，奕国皇子段干容与于三月十五日定下婚约于三日后迎娶姜国公主颜妖妖，随后，改姜国城号为凉，纳为奕国边境。
姜国已逝，江山调破，此后，她只是亡国公主，暂住‘凉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