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托镇所在的托勒姆郡位于大陆南端,毗邻诡秘的迷雾之森,百多年前才归化到郁金香公国治下。因为诡谲的历史环境和独特的地理位置,托勒姆郡一直享有着高度的自治。
在有史可考的漫长岁月里,凶残暴虐的巨怪,野蛮狡诈的魔兽,耸人听闻的巫妖先后统治过这里。然而要论曾经在这里留下最浓墨重彩的一笔的,却还数让人闻风丧胆的托勒姆巫师。
据神圣教廷的官方史书记载,在亡灵天灾降临之前,托勒姆巫师曾统治了这个地区长达千年之久。残暴的巨怪被诅咒杀害,狡猾的魔兽被秘术制服,就连后来纵横大陆的亡灵铁骑也在此折戟,托勒姆巫师用他们的赫赫战绩印证了他们的强大与神秘。
直到三百年前,神圣教廷在托勒姆划立教区,拉开了圣战的帷幕。两位史诗骑士、一位圣灵牧师连同一位下界的炽天使先后在此陨落,才将因应对亡灵天灾而元气大伤的托勒姆巫师们赶进了旁边的迷雾之森。
而托勒姆巫师们最让人谈之色变的,不是层出不穷的秘书诅咒,也不是如臂使指的魔兽大军,而是那铺天盖地而来、让人绝望得生不出一丝反抗之心的魔虫灾变。
雷克斯躺在床上,回忆着曾经看过的关于托勒姆巫师的资料,杂乱的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卡托镇人口不多,物产也并不丰饶,所以无论是神圣教廷还是托勒姆巫师们对这里都不怎么看重。事实上,比起有高阶牧师坐镇的首府阿弗莱斯,和有神圣骑士团驻守的秘银产地斯图亚特,卡托镇在托勒姆郡的版图上实在是太不显眼。
两年前的那场魔虫灾变,后来经过阿弗莱斯来的大人物证实,不过是一个倒霉巫师精神力暴动的产物。因此这件事在高层并没有引起半点波澜。比起斯图亚特常年烽火不息的局面,卡托镇这点小事在大人物们看来实在是不值一提。
小里奥躺在他身边,小脑袋埋在枕头里,瘦小的身子蜷缩在一起,睡得正酣。旁边用红衫木隔开的小房间里,安妮因发热而有些不畅的呼吸在静谧的夜里清晰可闻。
距威尔男爵派人来通知虫灾端倪已经过去了两天。威尔逊牧师已经前往察看,城防队的两名骑士也被威尔召回了他的庄园。仅有的三名超凡能力者不在,虫灾消息走漏后,镇上这两天一直人心惶惶。
若有可能,雷克斯此刻绝对会马上离开卡托镇,以尽可能躲避虫灾带来的灾祸与死亡威胁。但他不能,他父母的坟墓在这里,他的故乡在这里,他的根在这里。还有他的朋友和长辈,比如老约翰,比如杜莎,都选择了留在这里。更重要的是,安妮和里奥现在只能呆在这里。
作为领地的子民,安妮和里奥的户籍如今还掌握在领主威尔的手中。而在托勒姆郡乃至整个郁金香公国,领主对子民享有天然的统治权。虽然比起以前将子民视为领主的附庸和奴隶来,要宽容得许多。但如果没有领主的允许和文书,子民擅自离开领地,那么这些没有户籍归属的平民将会被视作逃奴,直接投入监狱、贬为奴隶,乃至处以死刑。
而在这个敏感的时期,威尔当然绝对不会给雷克斯开具相应文书,放安妮和里奥离去的。因为这无疑会动摇领地的人心,引起大规模恐慌,使可能存在的危机进一步放大。
所以雷克斯还不能离开,只能被动地守在这里。等待危机过去,或者直面不可预测的险境。
两年前的那次小镇保卫战夺去了许多镇民们的亲人,镇上唯一的法师在茫茫虫海中失去了鲜活的生命。而雷克斯的父亲,也是在那一次小镇保卫战中死去,随后维克多夫人也因思念成疾过世。
父母去世时的场景不断地在脑海中浮现。雷克斯只觉得心乱如麻,实在睡不着觉,便索性从床上起来,只穿了件单薄的内衫就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嘎吱”一声,屋子的大门被推开,雷克斯手持着一根烧了大半的白蜡烛走出来,往教堂的方向漫步而去。
夏日的夜晚寂寥无声,一缕晚风拂过,平日里让人倍觉舒爽的和风此刻却给雷克斯一种彻骨生寒的错觉。
雷克斯打了个哆嗦,又觉得自己太过敏感。
他不经意间抬头望去,只见夜穹之上,一轮皎洁的皓月当空而挂,洒下淡淡的银辉。今晚正是满月。
和一些民间流传的神话传说不同,在神圣教廷的文献里,银月从来不是圣洁的象征,甚至有些邪恶的味道。失去理智的狼人会在满月时化身为吃人的猛***望失控的吸血鬼则会在月光下吸食鲜血、诱人堕落。
这实在是个群魔乱舞的时刻。
当然,雷克斯是从来不信这些的。因为托勒姆郡从来没发生过狼吃人的传闻,吸血鬼在他看来更加是无稽之谈。
“嗒嗒……”整齐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雷克斯抬头望去,是巡夜的城防队员。小镇不大,镇上的人基本都互相认识。
“嘿,雷克斯,这么晚还没睡?”领头的那个黄发褐眼的年轻人向雷克斯招了招手。他长得挺拔而英俊,气质沉稳内敛,身上有着一种厚重沉凝的气势。在他后面,七八个虎背熊腰、肌肉虬结的大汉队列整齐地跟着。
“劳尔大哥晚上好!约翰大叔、费尔大叔……”雷克斯自然而然地停住脚步,一叠声地向他们问好,“这两天心情烦闷,晚上睡不着,想去教堂静一静。”
劳尔就是那个领头的小伙子,现在城防队的代理队长。刚过二十的他已经通过了考核,成为了一名预备役骑士。只要再激发出斗气,他就能晋级为正式骑士,由平民跻身贵族之列。
“那你晚上可要小心了,这几天小镇周围可不怎么太平。”劳尔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雷克斯,半晌才点了点头,“去教堂做下祷告也好。主的眼睛在天国中注视着,一切邪恶都将在主的荣光里无所遁形。”
“愿主保佑你们,英勇无畏的勇士!”雷克斯谨慎地行了个礼,手护着烛光朝教堂走去。
即便是在夜晚,小教堂的门也依然敞开着。
里面的烛台上点着一根根大白蜡烛,夏风悄悄地吹进教堂,厚实的窗帘帷幕“呼呼”卷动,烛火也曳曳地闪动着。
雷克斯站在教堂门口抬头望去,圣子在十字架上受难的雕像正俯视着他,圣像的眼睛里满是悲悯与慈和,仿佛有泪光在闪动。
吹灭手中的蜡烛,他深吸了一口气,走进了教堂。教堂里寂寥无人,空空荡荡的,神甫们大约都已经入睡了。
“赞美吾主,吾主万能。”雷克斯注视着壁画上的神灵,右手在胸前画着十字。他口里念着祷告词,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虔诚。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渴望天国里的主能给与他面对这次虫灾的指引和启示。
大抵凡人都是如此。即便平日里对神灵缺乏敬畏,面对灾难时却总是渴望着救赎。游走在信与不信之间,内心充满着挣扎与矛盾。
雷克斯这个十四岁的孩子,自然也是如此。那本小册子上的内容,这一刻早已抛诸脑后。没有超凡能力的他,在现在显得有些无措,只能本能地祈求神灵着的帮助。
然而主终究是没有给他什么启示。
雷克斯做完祷告,默然不语。
良久,他抿了抿干涸的嘴唇,又静静地凝视了一会壁画上的神灵,终于沮丧地低下了头,转身往外头走去。
“小……雷克斯?”一个不太确定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雷克斯转过身去,看到一个有着黑色丝缎般长发和夜空般深邃银眸的少女,从教堂后面的神职人员休息区里身形款款地走了出来。
“杜,杜莎姐姐?”雷克斯愣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没有带着头巾和面纱的样子。精致的面容、秀丽的五官,像是从宗教壁画上走出来的仙女一般,却又比壁画来的鲜活生动。
“有什么事吗,这个时候来教堂?”杜莎走过来,拉着他找了排靠着神像的长椅坐下。
雷克斯挨着杜莎坐下,这才回过神来。他想了想,决定将自己的困惑与苦恼说给对方听:“是关于虫灾的事情。杜莎姐姐你也知道,我父母就是被这些东西害死的。两年过去,那些血淋淋的场景还一直在我脑海里反复闪现……
这次那些恶心的虫子又一次卷土重来,我实在有些担心。我自己倒是无所谓,但安妮和里奥这两个孩子,这么小就……”
“你也还是个孩子啊。”杜莎笑着揉揉雷克斯有些凌乱的棕色短发,“于是你就来向主祷告,希望他给你帮助和救赎?”
雷克斯尴尬地点了点头。
杜莎用白皙纤细的手指点了点眉心,想了一会,忽然眼睛一亮:“这样吧,雷克斯,我给你讲个故事……
曾经有一个单身的母亲带着孩子,经营着一家小磨坊。那个孩子十分调皮,经常在磨坊里胡蹦乱窜。后来有一天,那个孩子钻进了石磨下边。正好那承放着磨盘的台子有些朽坏了,那孩子不小心撞在木台的支脚上,于是两个大石磨盘倒了下来,整个压在了孩子身上……”
“啊!”雷克斯听得入神,不由惊呼了一声,“那后来呢?”
“后来啊,”杜莎摸了摸他的脑袋,“后来那个母亲正好赶了回来。情急之下,她使出了浑身力气,猛地掀翻了那两个加起来重达几百磅的磨盘,将孩子救了出来。”
雷克斯疑惑地歪着脑袋:“那位母亲难道是一位超凡能力者吗?”
“不!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并且十分瘦弱!”杜莎摇了摇头,认真地注视着雷克斯的眼睛,“事实上这样的故事还有很多,年迈的奶奶为了保护孙子,用菜刀杀死了窥伺的巨狼;患病的父亲为救摔倒的孩子,扛住了飞奔而来的失控马车……他们都和你一样,只是平凡的普通人,在危急时刻却爆发出了巨大的力量!”
雷克斯静下心来认真思考。
杜莎接着道:“其实主一直都与你同在。遇到困难,不要放弃,遇到危险,不要退缩。人要自助,主才助之。”
“主只救自救者么……”雷克斯喃喃地念道,眼睛慢慢地亮了起来,“我知道了,杜莎姐姐,谢谢你!”
他站起身来,认认真真地向杜莎行了个礼,握了握拳:“那我先回去了啊。安妮和里奥还在家里,万一他们醒来看不到我,会害怕的……”
杜莎笑着调侃了一句,也站起身来:“那么,勇敢的小维克多先生,晚安咯~”
“杜莎姐姐晚安!”雷克斯转身向教堂外走去,步子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杜莎望着雷克斯的背影渐渐消失,轻轻打了个呵欠,正要回去睡觉,外边忽然隐隐传来一阵蝙蝠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