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从长安到茂陵的一座木制小桥。卫乙、婉婵、赵芜三人就坐在桥的一侧,对着桥思考着什么。之前的火攻中,婉婵曾说下一回合就有水了。此时,他们正在想办法用“水”来做文章。
婉婵正问道:“阿右郎,如果你是萧望之,下一回合,你会打算用什么策略来对付我们?”
卫乙想了想,道:“那萧望之本就是一个无比小心的人,有了上一回的教训,我估计他会更加小心,一定会想一个万全策略来避开我们的威胁。可是又有什么策略,可以称为‘万全’呢?”
他说话时很自然地看向了赵芜。赵芜轻轻歪一歪头,就靠到了卫乙的怀中,笑道:“要说万全策略,最简单的莫过于模仿。”
“模仿?”卫乙一阵好奇。
“对啊。就像猜拳一样,我永远和你出一样的拳,那就永远都不会输啊。”赵芜道。
“可你不也赢不了吗?”
“不输就是赢啊,因为萧望之的实力强,他能用便宜的价钱买到更多东西,而我们却不能。所以只要他和我们一样,那就是他赢。”
卫乙还有些糊涂,婉婵却首先反应过来,连声赞道:“没错没错,这就是所谓的逢赌必胜之法。”
“必胜法?”这回轮到卫乙和赵芜同时吃惊了。
婉婵解释道:“假设两个人猜铜钱赌局,我要想稳赢的话,怎么做到呢?很简单,我每次都猜正面。第一轮,我下的赌注为一文钱。如果我猜对了,那就能赢得对方的一文钱,那么第二轮则继续下一文钱赌注。如果我猜错了,那么第二轮的赌注就下两文钱。如果第二轮我猜对了,那么不但能赢回第一轮输掉的一文,还多赢了对手的一文,第三轮则又重新下一文钱赌注。如果第二轮我又猜错了,那么第三轮就把赌注增加到四文,依次类推,直到猜对为止。利用这个方法,只要一直赌下去,而且赌本足够多,那我就始终能赢对手的钱,从而常胜不败。”
卫乙和赵芜一边听她说,一边掰着手指算,算来算去,好像的确是这样。卫乙便有些惊讶地问道:“有这样好的必胜法,那岂不是人人都去赌博了?”
婉婵掩着嘴轻轻笑了几声,方道:“哪有这么简单啊,真要这样,那赌场真的都该关门了。问题就出在,没有人会陪你一直玩下去的。随着一、二、四、八、十六这样数目字不断增大,如果你连续猜错的次数过多,你输的钱会越来越多。这时候如果对手突然不跟你玩了,你前面输的就全都拿不回来。这个故事就是告诉我们,在任何赌博上,只要你能给自己设一个限、即时收手,那你就有可能成为赢家,反之只要你贪心不足,那失败的注定是你。”
卫乙点头同意道:“好像真是这么个理啊。”
婉婵叹道:“是啊,其实理儿总是对的,只不过,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做到‘即时收手’这四个字呢?道理是永远无法平准人的贪欲啊。”
卫乙想想也是,又问:“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萧望之会是个有贪欲的人吗?”
正说着,赵芜那小精灵突然笑起来,说道:“我突然想到一个办法,就像婵姊姊说的,我们来一招‘过河拆桥’的把戏吧?”
“哦?怎么说?”
“萧望之如果真是一个聪明的人,他现在该做的事,就是像一个赌徒一样,一直猜同样的结果。说白了,就是我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他们上一回被火攻是因为道路当中有黄磷而没有发现,那么下一回合他们唯一的办法就是等我们大吕队这边周阳大姑的车队先走,然后他们再完全按着周阳大姑走过的路线走。周阳大姑只要走过去,他们后脚踩前脚,总不会再遇到黄磷了吧?而我们,则恰恰可以在这件事情上大做文章。”
“嗯,有点意思,快快,接着说。”
“我们大吕队起运的第一批货物明天就能出发,我们可以和周阳大姑说,让她耍一点诈,别把文绮压得太实,相反的,可以让货物松一些。这样的话,我们运送的货物可以比萧望之他们轻不少。然后我们再在眼前这座桥上动动脑筋,让轻的一方能顺利通过,而重的一方就只有因为超重而掉到桥下去。”
卫乙一拍大腿,道声:“芜儿这小人精,主意果然一个比一个毒啊,就这么办。”便带着一队军士趁夜色来到那桥上,开始做起桥上文章来。
在任何地方建桥,桥的允许承重量都是它平素承重的数倍。要想压垮一座桥其实并不容易,除非这桥是腐败工程。在汉朝的当下,由于马匹的畜养已经普及到一般百姓,所以当下的人们开始以马车作为主要运输工具。马车的载重量有限,普通的木制结构桥梁就能极好地承担起载重的任务。
而卫乙现在要动的脑筋,是把这座木桥的允许载重量降低到一个很低的水平,让他的同伴能顺利通过,而对手却要超重坠桥。此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十分困难,因为他没有办法进行有效的试验,时间短暂,一个晚上,他必须给出最终解决方案。
婉婵的论说很精彩,赵芜的计策也很精彩,但这些都只停留在口头上。若这世上没有一个卫乙,所以精彩都无法付诸实际。也只有一个卫乙,能够把所有停留在书卷上的事,都变成现实。婉婵从来都没有错,她的阿右郎,具有成为最优秀人才的一切特质。
所有建筑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要始终保持力的平衡。就像一栋砖房,哪怕它所用的石灰再坚固,如果是建在一堆软趴趴的淤泥上,它也一样会倒塌。桥梁的道理也是一样。
卫乙采用的办法,就是让桥梁失去平衡。他在桥的一侧桥墩上锯开一个口子,然后在其中填入软的河泥。由于没有完全锯断,所以桥墩还能承受一定的重量,普通行人走上去不会有什么异状,但重量超过一定限度,河泥就会变形,桥也会随之失衡。一旦失衡,整个破坏就是灾难性的。
这个工作中最难的,无非是精确调控桥墩的最大载重,这个过程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因为没有第二次重来的机会。一向细致入微的卫乙,他做得非常谨慎。他用一辆标准的汉军马车,装入卵石,卵石的重量是精确称重的。马车被放在桥的一侧,车顶还有一个非常精细的小铃铛,用布帛罩着,以防风吹铃响。卫乙小心地锯木、填充,一旦听到铃铛响起,就说明马车开始倾斜,他要的效果已经达到。通过不断减小卵石的重量,这个过程被不断重复,直至达到一个很低的标准。那个标准正是为萧望之准备的。
当然,萧望之仍然蒙在鼓里。他已经派了尽可能多的斥候出去,全天追踪卫乙的下落。可是,长安到茂陵上百里,中间河道密布、港汊汇集,光是小桥就有数百座,要找到卫乙这十几个人在哪里作业,实在太过困难。更何况,卫乙作业的桥并没什么特别,和它并行的也有好几座。如果萧望之适可而止,不要一直跟着带他下坑的周阳大姑,也许他的结果不会那么糟。
但事实却是,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都是赌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