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睡到后半夜,忽然暖玉阁厨房后面的小院子里闹哄哄一片,灯光、人影和人声交错。冬凌被惊醒,起身看到旁边大床上的林妈也醒了,迷迷糊糊问冬凌:“外面是怎么了?走水了么?怎么这么乱糟糟的?”冬凌摇头表示不知。
二人披衣起身一同到厨房后院去看时,只见后院角落的一口井边围的都是人。有的拿着绳索,有的拿着灯笼从旁照明。灯笼面上写着暖玉阁的是雅丽的下人,写着将军府的是府内四处巡视的侍卫和家丁,写着环碧字样的是大夫人房内的。
什么事情,居然连将军和夫人也惊动了?冬凌对林妈妈说:“看样子不像是走水。倒像是有人出了什么事情。晚上天寒,您先回去。我过去打听打听再告诉您。”说着让林妈妈回屋,自己向人群外张望。看到二厨周庆时,冬凌上前向他询问:“周庆,这是怎么了?”
周庆伸长了脖子,一边往人群里面看,一边回答:“我也是睡到半夜听到后院的井里噗通一声,出来看看,说是有人投井了。”
“有人投井了?谁啊?”冬凌诧异,一时间被惊得睡意全无。
周平语言模糊,只顾着探头往井边张望:“不知道啊,谁这么想不开啊。”
冬凌随着他一同张望。不多久,投井的人被打捞了上来。尸体放在井边的空地上。众人提着灯笼纷纷挤上前辨认。冬凌也挤在人群中向空地看去,只见是个女子。湿透的衣裤紧紧包裹着玲珑纤瘦的身材。向脸上看去,眉目柔媚。女子一双眼睛紧闭着,脸色惨白,早已经没有了呼吸。冬凌的眼光落到投井女子眉目上,心底一沉,这张脸她认得。初初进府时,这一双美目曾斜睨鄙视的说她饿死鬼投胎。赵老夫人做寿时,这一双美目曾一直追随大公子背影,后来又委屈哭诉自己身份低微,不受主子待见。这,不是秋岚又是谁?
旁边其他人也认出了秋岚,冬凌听到人群中有人高声惊呼:“这不是暖玉阁大丫头秋岚么?”
又有人跟着应声肯定道:“是啊,是啊,这就是暖玉阁那个叫秋岚的大丫头啊。怎么投了井?”
人群中看热闹的一女婢,语带讽刺幸灾乐祸的高声向众人道:“怎么投了井?她素日骄纵,眼高于顶。看她那副样子,你们当她什么好人么?还不是私通大少爷,被少夫人发现了,大夫人要赶她出府。估计是颜面上挂不住,一死了之。”
“哦!哦!”人群中此起彼伏的发出一片恍然大悟的应答声。
冬凌听着心中难受,人都死了,何苦这样落井下石,不留余地?正欲退回耳房,“噗通!”身后有人跌倒。她转身望去,见到小菊双腿发软,跌坐在地上。小菊的神情如惊弓之鸟,面色灰白如土,一双眼珠快要瞪出眼眶,死死盯着秋岚的尸体。
“小菊!你怎么了?”冬凌站在人群外,离她最近,见状赶忙跑过去扶她。
“不!不!”小菊涕泪横流的喃喃自语,目光仍锁定在秋岚身上,口中不断重复:“不是我,不是我的错!我不是故意的。”声音越来越凄厉,刺得冬凌耳膜发疼。
“小菊,小菊!”冬凌摇晃她单薄的身子,企图唤回神志不清的小菊。
看热闹的人群瞬间在跌倒的小菊身边围拢。冬凌听见他们的窃窃私语中间幸灾乐祸的嬉笑声:“这又是怎么了?暖玉阁的丫头都中邪了?”
“唉哟,这不就是那个故意拿错了食盒,向大少夫人告发秋岚的那个小丫头吗。”有知情人补充道。
“恐怕是怕秋岚变成厉鬼找她算账。嘻嘻!”另外一个人说。
小菊的双眼此时蒙上一层神志不清的雾色,口中呓语:“不!不是我!不是我!红的给大少奶奶,黑的给大少爷。黑的给大少奶奶,红的给大少爷。”
“唉哟,她在说什么啊?是吓得失心疯了吧?”围观人群的议论声越来越响。
冬凌心中愤慨,这些人,不放过死人,也不放过活人。她抓住小菊的肩膀,更加用力的摇晃,小菊仍旧不清醒,口中呓语不断。不能让小菊再这样下去。冬凌想着放开小菊,狠下心来,挽起袖子,伸手在小菊脸上抽了两个大耳光。“啪啪!”清脆响亮的两下子,人群中的窃窃私语顿时止住了。围观的人没想到冬凌的举动,口中都在倒抽凉气。
小菊吃疼,尖叫一声捂住火辣辣的脸颊,神志瞬间也清醒了许多。反应过来时,蹲坐在地上浑身颤抖的抱着眼前的冬凌放声大哭。周庆叫来了与小菊睡在同一房间的另外一个三等丫头,让她赶紧带走小菊,别在这丢人现眼。看热闹的人群主动让出条路,待二女走远,又再次围拢到秋岚尸身旁边,继续议论纷纷。
冬凌不再去听,转身回了房间。林妈已经睡意全无,披衣坐在床上,见她回来,问道:“外面怎么了?”
冬凌回答:“是秋岚…秋岚投井自杀了。”
林妈一听,怔住,半晌才讪讪道:“秋岚果真还是给他们逼死了。我就说这丫头,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仗着在主子身边得宠,说起话来又得理不饶人。将军府里看不惯她的人多着呢。又摊上一心攀高枝的名头,她迟早是要吃大亏的。今日…应验了,哎!”
冬凌上前扶林妈妈再次躺下,道:“林妈妈,这将军府的下人们,哪一个又不是命比纸薄呢?只不过秋岚锋芒太漏,早得了苦果而已。早点睡吧,明天估计有得忙了。”
两人长吁短叹一阵,才吹灯睡下了。冬凌想着秋岚,又想起那日月光下的姐姐冬茗,一夜辗转反侧,睡意再无。秋岚的结果,会不会是姐姐的结果,会不会是自己的结果。另一边的床上,林妈妈也是翻来覆去,一夜无眠。
第二天清早,就有人来静悄悄的将秋岚的尸体用草席裹着抬出了将军府。冬凌看到秋岚的右手从草席中露了出来,苍白无力的一截腕子耷拉在一旁,看了甚是触目惊心。
大夫人担心雅丽受惊,差人请她去还碧山房住上几日,玉屏随行,以便伺候主子。这几日,受到变故影响,雅丽的功课也停了。主子不在,暖玉阁的大丫头秋岚投井、玉屏不在。下厨没了事情做。小菊大病在床不能起身,周庆借此机会向林妈告了假回家探亲,林妈也时常不在府内,不知去向。暖玉阁一众下人无人制约,也是无所事事。暖玉阁像是要散了伙一般。冬凌得了闲,便到雅丽书房取书来读。反正雅丽允许她从书房拿书,暖玉阁其他人也早已习惯。
白天,许多其他院的下人探头探脑的过来看秋岚投井的地方。如瞻仰胜迹一般,指指点点,口中还啧啧有词,交头接耳的议论纷纷。冬凌住在厨房旁边的下人房,每日如园中饲养的珍奇动物般被府内各人看来看去,心下很是不自在。为避免众人的目光,除了去书房拿书,其他时间她干脆躲在屋内足不出户。林妈仍旧如往常每日出门卖菜、采购厨房一应物品。除了那晚与冬凌的嗟叹,对旁人的指点,倒也置若罔闻,似乎未受到半分影响。
这一日,林妈妈如常不在。忽然,耳房房门被轻叩。冬凌起身前去开门,心想着又是哪房多事来打听的。开了门,却见门外一个身着粉衫,外罩白纱,发髻高耸,环佩叮咚的女子亭亭玉立。她迈步进屋,身姿窈窕,如弱柳扶风。她环视房间,顾盼间蓬荜生辉。她最后扭头看向面前为她开门的冬凌。视线落到冬凌脸上的时候,女子脸颊上的肌肉因激动而抖动,动容的唤道:“凌儿!”
“姐姐?”冬凌长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眼前站着的风华正茂的绝代佳人,正是大自己七岁的姐姐冬茗。
胸中涌起一股暖流,冬凌扑向姐姐的怀中,这一年在将军府所有的委屈瞬间化成泪水,簌簌的顺着脸颊流下来:“姐姐,真的是你。”
“凌儿。凌儿你长大了,竟然长得这么高了…也…也长得漂亮了许多。你在将军府过得可还好吗?”冬茗抱住怀中的冬凌,细细的抚摸着妹妹的头发,泪水也忍不住流了下来:“我听爹娘说他们…他们也把你也送进了将军府。又问了安嬷嬷才打听到你的下落。我们…我们西院那边管得严,平日不能出来。今天听说暖玉阁厨房有一婢女投井自尽,趁着大家都出来看热闹我才敢溜出来找你的。”
将军府歌舞姬都居住在西边的梨花苑内,梨花苑的规矩比将军府其他地方严得多。大概是老夫人怕这些乐籍女子“逾了矩”秽乱王府的缘由,平日没有准许歌舞姬们不得随意出入。普通下人若是在府内随意行走,老夫人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梨花苑的歌舞姬若有违规,则必定严惩不贷。冬茗没有直接说梨花苑,只说是西院。冬凌心知是她对于入乐籍的事情毕竟不好意思,也知她是冒着被惩罚的风险出来看望自己,心中颇为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