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赵老夫人问完安后,冬凌转身在大夫人面前盈盈拜倒:“冬凌给大夫人请安。”
前尘往事此刻涌上心头,大夫人终于想起来眼前这个女孩是谁,脸上的表情又怒又惊。碍于赵老夫人在场,不好发怒。大夫人道:“怎么?当年是我送你出的府,我记得是指给了景徐堂的下人李乾玉啊。没想到你转了个身倒成了左英的侍妾。这圈子真是绕的我都糊涂了。”
大夫人的话如平地响雷——“哗啦”一声在众人心里炸开。整个房间都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冬凌等她解释。冬凌心中又是惊讶又是愕然,一时语塞竟然不知道该从何解释。
左英见状立马从炕上下来,连鞋也顾不得穿,跪倒在赵老夫人面前:“奶奶,当年雅丽往鞑靼和亲前嘱咐孙儿放冬凌出府。大夫人不知道这里面的道理,后阴差阳错的将她指给了李乾玉。孙儿这才卖下了她,将她放出府去。”
雅丽当年其实是央求大夫人放冬凌出府,没想到大夫人心中记恨冬氏姐妹**自己的儿子,故意把她指给李乾玉。左英一番话中却说雅丽是央了自己,一方面提点大夫人当年的往事,一方面也给大家一个台阶下。大夫人听完果然不言语了。
赵老夫人一听不干了,手上的茶盅子拍得“哐哐”作响,道:“我原想是个想占高枝的下人。没想到还是个原先指给了别人的丫头。左英啊,你怎么这么糊涂?这私下贩卖奴婢的事情你都敢做下?幸亏她今天是将军府的奴婢,我们做长辈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完了。不然,惹上其他人,跟你较真的,你有几个脑袋赔?”
左英和冬凌连忙趴在地上,叩头苦苦求饶道:“老祖宗教训的是,左英以后万万不敢了。只这一会,望老祖宗饶恕。冬凌实在为左英心头所重。为了她,孙儿掉了脑袋也是愿意的,求奶奶体谅。”
赵老夫人勃然大怒:“掉脑袋?你父母双亲健在,你为了她掉脑袋。你这个不肖子!让你老子听听这话,他该多心寒。”
赵老夫人气得直抚心口,金锁和一群嬷嬷丫头也赶紧上前来,捶腿的捶腿,顺气的顺气。丁香给左英递上鞋子穿好。
左英不辩驳,只一个劲地往地上叩头。
冬凌跪在左英身侧心中五味杂陈,只道他素来对我疼惜有佳,不料情深至此。今日既然说出这话来,也不枉我许他一生。又痛心左英既然疼惜自己,这番表白心迹的话虽是发自肺腑,却让自己从此在将军府难以立足。想着,自己也是泪水涟涟。
箫容佳帮二人打了个圆场,劝道:“奶奶,今儿本是好日子。怎么弄得跟过堂似的?你看他们俩个一个快磕破了脑袋,一个委屈成那模样。既然人都进门了,教训惩戒一番也就算了吧。”
半晌,老夫人又接着骂二夫人道:“你糊涂,你娘也纵着你,跟着你做下这等糊涂事。我定然饶不了她!”
左英和冬凌二人又是叩头又是谢罪,半天方才好了。
赵老夫人摆手道:“罢了,既然已经做下这等糊涂事,这次便算了。可是从今晚后,再让我发现你们俩人犯了规矩,一定加倍责罚。”
左英和冬凌赶紧叩头谢了恩,才起身。大夫人见赵老夫人如此轻易放过冬凌,一张脸只管吊着,气得将手上的青瓷茶盖甩的叮咚作响。箫容佳则垂眼不语,似乎与己无关。
冬凌向大夫人和箫容佳一一问安后,由左英携着满身冷汗的告辞出去。大夫人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对着身边的箫容佳喃喃道:“这小丫头,当年不过雅丽身边一个小跟班。不知怎么的,竟然攀上左英这棵大树,真是不能小瞧了去。”
那首《忆故人》的曲子涌上心头,如一汪泉水刹那间湿润了常年干涸的心,箫容佳表情干涩的脸抽动了几下道:“论心思和眼界,我们这里的丫头就没几个能及得上冬凌的,只可惜出身低微了些。不然就算是主子里,也没多少能和她比的。”
大夫人讪讪的说:“当年只当她年纪小,成不了什么事情。真没看出来。”
赵老夫人没听清楚两人的对话,又问道:“你们娘儿俩个在那里嘀咕什么呢?”
大夫人赶紧赔笑道:“没什么,只是说老夫人今儿这大红袍味道可真不错。”
从赵老夫人房里出来,冬凌两腿打颤,脊背上全湿透了。刚下了台阶,便一个趔斜差点跌倒,幸亏左英和若兰扶得快。
见冬凌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子,左英关切的说:“凌儿,你怎么样了?是不是太累?要不要回甘棠堂歇息?”
若兰赶紧递上帕子。冬凌接过帕子,试图推开左英道:“我没事。你这样搀着我,等会让人家看见了又要说我娇贵了。”
左英不肯撒手,反而将冬凌搂紧怀中,让她倚着自己的胸膛道:“你如今已经是我的侍妾了。谁还敢说些什么?凌儿,我心里没有比今天更高兴的了,你终于是我的了。”
侍妾?这两个字如冬凌心头拔不掉的刺。旁人都当这是她攀上了高枝,可这两个字每每像是在提醒她,左英并不是属于她的。将来会有将军府三少奶奶——左英的正妻与他举案齐眉。她低眉细细品味着左英刚才说的话,内心又是欢喜又是痛苦。
“凌儿,想什么呢?”见冬凌红了脸却不吱声,左英急了。他低头去看她的脸,一张粉脸艳压桃花。左英满眼疼爱和愧疚的说:“今天真的是难为你了。本来只是想给奶奶请安,没想会遇见大夫人,更没想到她们竟然会如此百般刁难。”
冬凌在他怀中仰起头道:“不!左英,这不算什么。如果我想正大光明的踏入将军府,就必然有这么一遭。晚来不如早来。如今话都说开了,也便没什么可忌惮的了。也好!你有排除万难与我携手的勇气,难道我就没有么?”
左英眼中的欢喜和愧疚更深了几分,他握起冬凌双手,看着她道:“好凌儿,我们这就回甘棠堂!”
“还是去给二夫人和将军请完安再回去吧。”冬凌不想在进府第一天便失了礼数,将来让人戳脊梁,坚持请完安再回甘棠堂。左英明白她的用心,私下虽然心疼,也不想落人话柄,听话的携着冬凌往碧落轩去了。
到了碧落轩,彩蝶热情的迎了出来,将四人让进抱厦内。二夫人和章平之正在屋里吃茶点。见左英和冬凌上前问安,章平之捧着茶盅只顾吃茶。二夫人尴尬的赶紧让左英和冬凌起来,到一旁坐。
彩蝶端上小杌子,冬凌不敢坐。彩蝶又端上脚踏拉她坐,冬凌这才勉强坐下。屁股还没有坐稳,章平之便唬着脸对彩蝶道:“我让左褚来一趟,他怎么这半天功夫还没有到?”
彩蝶忙回答:“老爷,已经派人去请大少爷了。许是路上遇到事情耽搁了。这会子该来了。”说着往门外张望。刚巧看见章左褚带着阿喜从外面来了。
章左褚进门请了安,章平之便冷着脸呵斥道:“不中用的东西,怎么来得这样迟?”
章左褚不以为然的说:“中午睡觉睡得迷糊了,这才来迟了。”
谁知章平之今天本就怒火中烧,看了他这么不争气的样子,气得一同呵斥:“睡午觉睡迷糊了?你爹叫你来,你都敢耽搁?让你老子在这干瞪眼等着你?”
接着又转向章左褚身后的阿喜道:“你去问问他,下次还敢不敢?”
阿喜一看章平之的样子,知道逃不过,麻溜的走到章左褚跟前,一个嘴巴子抽在他脸上,道:“老爷问你下次还敢不敢睡觉睡迷糊了?老爷叫你,你还敢不敢耽搁?”
章左褚被打了也不敢吭声,低着头赶紧回答:“下次不敢了,下次不敢了。”
二夫人、章左英和冬凌吓得更是大气不敢出一声,也不敢上前去劝。冬凌心中暗暗想,好一个下马威。有赵老夫人护着左英,章平之不敢直接冲他使气,便拿章左褚做例子,呵斥给左英看。想着背后一阵冷汗夹着一阵热汗直往外冒,不一会衣服又湿透了。刚才跪得发酸的腿肚子这会子更如踩在棉花上一样,使不上半点力气,不争气的直打抖。再抬眼去看身旁的章左英,他也是双唇紧闭,目光低垂,不敢吱声。
打骂过后,章平之简单的问了章左褚一些家中田产收租的管理事务,就放他去了。
出了门,章左褚气不打一处来,捂着脸直哼唧道:“爹爹明明是不待见三弟在外面鬼混,娶了个小老婆回来,做什么把气都使到我身上?拿我给左英树例子?跟我又有什么想干?”
阿喜跟在章左褚身后道:“老爷心情不好,少爷下次还是当心点吧。”话音未落,仰面就挨了章左褚一个大嘴巴子。
章左褚指着阿喜的鼻子痛骂道:“你个蹬鼻子上脸的奴才,现在还敢打爷了?下手还那么重?下次再敢这么往死里整爷,看爷回头不打断你的腿。”
冬凌和左英在碧落轩坐了一阵,局促不安,过了一阵便找了个借口告辞出来。二夫人也不留饭。一天下来冬凌身上的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刚出了门便觉得头昏昏沉沉,再也站立不稳。只得由左英和若兰驾着回了甘棠堂。
左英和冬凌一走,章平之便向二夫人道:“这就是你养的好儿子。为了个女人,什么都不顾了。你就这般纵着他,早晚一天反了天。”
二夫人一听就哭了起来,道:“我只得这么一个儿子,也没有封了公主的女儿指望,更没有嫡长子可以依靠。就这么一个稍微出息点的,还处处不被人待见。当年左褚和那个秋岚闹得天翻地覆的时候,也没见人说一句半句的。如今不过左英娶了个小的,就这么让人看不惯?”
二夫人一哭,章平之就心生厌烦,索性饭也不吃了,安慰了二夫人几句,便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开了碧落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