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苏小婵且先回屋睡了。
翌日到肥料办上工，苏小婵奇怪地发现些个精壮汉子睡眼惺忪一脸梦周工的样子，在抖那骨泥糞料时脸差些没栽进去，但到底还是把糞汁溅了一身。
好不容易捱过了上午的工时，一伙人洗澡换下衣裳去了饭堂，苏小婵依旧为着昨夜未有半颗人来相助的事还有些耿耿于怀，便百无聊赖闷头不语。
一个打着哈欠的肥料哥拍了她一下肩膀，问道：“喂，苏小婵，你啥意思啊，昨天叫咱们去，你倒好在屋里睡大觉呢啊？”
又一个肥料哥眼皮肿肿的，说：“就是啊，小婵姑娘，你不厚道啊，昨夜咱哥几个花了一宿时间把那地儿给整齐平了，连个窝都没碰着，你可睡得爽啊。”
苏小婵又惊又喜又羞愧，连忙道歉又道谢，“对……对不起啊几位哥哥，我昨儿夜里去了，大概是去的太早了，又见你们没来，索性就回了，本还想着今儿个去借个锄头夜里再去修呢，真真是感激几位大哥，要不今儿下午你们回家休息，活我一人包了。”
肥料哥们哈哈一笑，“得嘞，下午这工咱还得接着上，锄地这活本就该咱爷们干的事儿，既然这地儿已经锄好了，今儿晚上，哥几个就不去了，你就留着精力晚上去播苗吧。”
肥料办又是一团和气融融，可苏小婵又犯难了，播苗？那种子都还在各房屋里呢，难道她还要一房一房地去讨要？
傍晚下了工回到家，和苏氏娘吃着饭，苏小婵心事重重，苏氏娘以为这两天的活着实叫小婵吃了不少苦，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见着宝贝女儿无精打采闷闷不乐的样子，悄悄抹掉几滴泪，跟她说：“婵儿，娘想了想，肥料办的活实在不适合你个女孩子家干，不如明儿就让娘去替你，你就帮娘到点卯堂点个名儿就行，反正娘这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苏小婵听了吓一跳，“你说什么呢，娘，那种粗活脏活咋能叫你去干，再说我也不是什么女孩子家了，娘，你甭担心，我没事，我干得好着哪。”
苏氏娘一向知道她的蝉儿是个懂事的孩子，这会儿更以为她是拿话来安慰自个儿的，于是又掉了眼泪，说：“婵儿，是娘对不起你，没给你留下一点值当的东西，累你现在要去干那样的活，娘有愧于你。”
苏小婵挪了位坐到苏氏娘身旁，半搂着她的肩膀柔声道：“娘，你别这样，这不怪你，我真的很好，我也希望娘你能好好的，娘，我跟你说，昨儿夜里我去看那块田，以为谁也没来，结果我今天一上工，原来大伙儿昨天一晚上都帮我把地耕好了呢。”
苏氏娘止了泪，含着笑意，“真的，可你看起来好像不高兴，是为什么？”
苏小婵苦苦笑道：“还不是为了那些桑籽，这次闹了那么大一出，我哪还好意思到各房去讨要？”
苏氏娘这才真正地笑出来，“这有什么难的，娘去帮你要不就行了？”
苏小婵本来是想到让娘帮着去要，但一思及这苏氏娘的境状也不比她好去哪里，也就把这想法给搁下了，这会儿娘自己提出要去各房讨要，想着要答应又怕她吃了亏。
“算了娘，还是我自己去吧。”苏小婵叹气，反正自己已经丢人丢到家了，不怕再丢一次。
娘俩收拾了碗筷灶子，忽闻传来一阵敲门声，苏氏娘抹净了手去开门，看见丽婶子的小姑阿清站在那里。
苏氏娘对阿清印象极差，几乎可以用恨来表达，于是二话没说，就当没见人似的就要关门谢客，阿清急急说道：“苏婶子，我是来找小蝉姑娘的，请你让我进去。”
苏氏娘死活不肯让阿清进门，把她狠狠地堵在门口，说她没脸上门来找小蝉。
苏小婵在灶间听到院儿里的争吵声，出去一瞧，原是阿清，苏小婵虽也不乐意见到阿清，但毕竟胸怀宽了一分，于是让了门问阿清：“你找我有事吗？”
阿清说：“我听说你被罚去肥料办干活，而且还是阿娟害的，我就想来看看你，跟你……说对不起。”
苏小婵后来也知道自从发生上次那件采苗事件以后，阿清也和阿娟不对盘，但负负得正这种事在苏小蝉这里并不时兴，于是笑了笑，说：“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我去肥料办跟你无关。”
“不是啊，阿娟真的是太坏了，我是想帮你的。”
“真的不用，谢谢你的好意，你还是回吧。”
苏小婵伸手关上的门被阿清一下顶住了，苏小蝉看着她的目光有些不耐烦了。
阿清看起来似乎真的很内疚，“小婵姑娘，就让我帮你做点事吧。”
苏小婵想了想，说：“成，既然你这么想帮我，那就帮我把各房里吃剩的桑籽讨回来，一共是十个桑果，每个果子六百颗，加起来六千颗，一颗也不能少。”
阿清听了立刻应下，“好，我这就去帮你要。”
阿清也不过是个十七年华的少女，人有些削瘦，便显得身段高挑，在整个孟村也算得上是个标致的女孩儿，可惜至今未嫁，连谈婚的夫家都尚未找着，苏小婵见她如此殷勤于她，不禁皱了皱眉，她的要求可谓苛刻，整整六千颗桑籽，别说她不晓得是否真有那么多，就是她知道她也不可能一颗一颗地去数，这明显就是要她知难而退的意思，可她居然答应了。
苏氏母女回屋，不知隔了多久，那月已上梢，冷冷清清，苏氏娘睡下，苏小婵尚在灯下做今夏她和娘的布鞋，院儿里又起一阵敲门声。
“小婵姑娘，我帮你要来了。”阿清捧了一把用布块包好的桑籽笑眼弯弯地递给苏小婵。
苏小婵满心疑惑地接过那布包，打开尽是洗净了的籽儿，一粒粘着一粒，抬头看向阿清，月光下她眼里的期盼丝丝分明。
“小婵姑娘，我刚才数过了是六千零二十一颗，你数一数。”
“你真的数了？”
“数了。”阿清点头确认。
苏小婵无话可说，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声“谢谢”。
以后的几个夜里，都是阿清陪着苏小婵在地里播下了那六千零二十一颗籽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