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涛看向玉娘,温和地开口说道:“多吃点吧。”语气中有一丝不明的意味。
玉娘却没留意,放下筷子,“我饱了,我差不多该回去了。”
观涛想了想,说:“再等片刻。”
“等什么?”
观涛不语。
片刻后,窗外街道上喧闹起来,远远传来敲锣打鼓之声。不一会儿,远远走来一支队伍,一个人骑着高头大马领先鸣锣开道,两队军士随后清道,街上的人纷纷被分到两侧。
接着,一队着奇装异服的人缓缓走近,有的边走边吹奏着筚朗叨,有的则击打着不知名的长鼓,有的见街边百姓热情,豪放地跳起了劲道的舞步。其间还夹杂着无数载满货物的马车,一大群马声势浩大地紧随其后,还有关着大象的庞大兽笼被拉着前行,兽笼中的大象甩着长鼻高声鸣嘶。
百姓都挤在道旁遥首看热闹。这一番奇异景象,看得街上人声鼎沸,欢呼不断。
玉娘起初也不在意,随意地往窗外瞟了两眼,可就在看清街上的队伍时,玉娘立即愣住了,双手颤抖着站起身来,眼光随着队伍缓缓从遥遥街角转到近前,呼吸变得紧窒。
玉娘顿时哽噎,恨不得立即从窗户上跳下去,她急急转身,就要迈步挤过人群下楼冲出去,观涛赶忙探身伸手,拉住了她。观涛定定看入玉娘的眼睛,坚定地摇了摇头,低声道:“这是麓川平缅宣慰使司的朝贡队伍,不可冲撞。”
玉娘木木地看向观涛,半晌才一个激灵地回过神来,旋身来到窗边,手指紧紧扣住窗棂,探身目不转睛地看着街面。
观涛怕她心神激荡之下,一不小心摔下窗去,遂靠近玉娘身旁,轻轻拢住她,又轻声道:“思仁法承袭麓川平缅军民宣慰使世职,以象六头、马百匹及金银器皿等厚礼来京朝贡,以说明承袭情由,并向皇帝谢恩。”
玉娘心中狂震,像是一面巨大的鼓在自己耳边敲响了,整个心都在剧颤,“你……你说,你说谁承袭麓川宣慰使世职?”玉娘屏住呼吸,攥住了观涛衣袖,“谁?!”
“思仁法。”
“思、仁、法?”玉娘一字一顿,眼中写满了震惊。
观涛紧紧揽住玉娘,看定她的眼睛,凝声说道:“是的,思仁法!”
玉娘瞬间觉得心中的冰山“咔嚓--咔嚓--”在断裂,裂痕越挣越长,越挣越宽,突然“轰--”的一声耳鸣,心中的冰山似乎猛然间化成了冲天的洪水,汹涌澎湃,而自己就如一片秋后的落叶,卷落其中跌宕起伏,即刻就要被淹没在这滔天的巨浪中了。
耳畔仍在轰鸣,神智良久才现出一丝清明,玉娘似梦似醒。渐渐地,筚朗叨的乐声开始轻缓悠扬地窜入耳中,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玉娘身子剧抖,全力一挣,竟然摆脱了观涛,从窗户上跃了出去。
让我拥抱这一刻!不要让我醒来!让我来到他们身前,再听一听筚朗叨的声音,再摸一摸象脚鼓的震动,再跳一跳孔雀舞的舞步!
观涛惧惊,“璧月!”观涛见她居然就这样跃出了二层楼的窗户,顿时像是被猛浪击中了胸口,惊涛拍岸一般震得胸口欲碎似的惊慌。
观涛来不及多想,一纵跟着跃出,再几个旋身翻腾,借力飙近,在空中用右手扣住了玉娘的腰,足下轻点,紧紧搂住玉娘犹如翩翩的蝴蝶,衣袂飞扬,稳稳落地。
护送朝贡队伍的兵勇见凭空中突然跳下来这么两个人,顿时挥舞着长矛把二人团团围住。
“阿哥!阿哥!”玉娘用百夷话大叫,“阿哥,我在这里,璧月在这里啊!”玉娘彷徨地要奔向朝贡队伍,却被兵勇挥着长矛挡了回来。
观涛见玉娘几近癫狂,凑近她耳旁低喝:“璧月!冷静下来!清醒过来!”
玉娘却全然听不进去,不断奋力要挣脱观涛往朝贡队伍靠近,几番挣扎摆脱不了观涛,玉娘抬起观涛的手臂就咬,鲜血直流,观涛也没有松手,反而一把将玉娘更加搂进怀里,紧紧拥住这个小女孩飞身跃出,几个纵步,远离了人群。
观涛紧紧搂住玉娘,穿过几条小巷,不知从哪里跃过了院墙,竟又回到了劲风堂中。轻柔地把玉娘放到椅子上,观涛俯身去看玉娘,只见她眼神空洞,似乎神游化外去了。
“璧月!”观涛急叫,“璧月!璧月!”
玉娘散开的瞳仁慢慢汇聚,眼中渐渐有了光。
“璧月,”观涛焦急地说:“醒来!”
玉娘微微抿了一下嘴唇,声音干涩:“这是,这是在做梦吗?”
“不是梦,是真的”观涛轻舒口气,“璧月,你不要冲动,你想见百夷人是吗?交给我,我帮你安排,你放心,好吗?”
玉娘似听到未听到,又喃喃问道:“今年是什么年份?”
“宣德三年。”
“这里是大明?”
“是大明。”
闻言,玉娘泪如泉涌。两年来,自己夜夜噩梦,却不断劝慰自己,告诉自己已是转世新生之人,往事如烟,前世已过去,如镜中花,如水中月,如隔河的流沙,再爱再恨,都已成空。
玉娘嚎哭起来。原来,原来爱恨没有成空!苍天有眼,自己是重生了!是重生,不是转世投胎!这是宣德三年,阿哥刚刚即位,一切都来得及,来得及!
观涛见她哭得如此伤怀,自己心中那根弦也震得生疼,有如刮骨一般。轻轻把玉娘拢进怀中,观涛轻拍她的肩背,却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心中可以体会到,此时的玉娘犹如狂风暴雨中的一棵幼嫩树苗,雨水击打她,闪电劈向她,风要吹断她,观涛只希望自己能像土壤一样,为她略微滋养一下伤口。
良久,玉娘渐渐收住了哭声,转为小声抽泣,默默从观涛怀中坐直了。
雨水洗刷过的眼睛,亮得如紫微星一般,玉娘看向观涛说:“谢谢你!”
观涛怔怔地摇摇头。
“劳烦你送我回去,好吗?”玉娘止住了哭泣,整个人蓦然散发出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气息来,割得观涛心中一痛。
“我送你回去”,观涛看着玉娘的眼睛,语气深重地说道,“你伤心,可若你想到了什么解决伤心的办法,便来告诉我,交给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