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世南再来的时候,王骥已可以下榻行走了。
济慧大师解毒后,詹太医亲自开了滋补养身的方子,日常饮食的食谱白文清也盯得仔细,再加上王骥到底是多年习武,身体底子是好的,所以恢复得并不算太慢。
可白世南见王骥面色还是发白,不由微微叹气。
“尚德啊,你这次真是元气大伤了。”
王骥一笑,也不说什么。
白世南奇道:“看你这样子,似乎是跟璧月谈的不错?”
“璧月是个极有主意的孩子”,王骥捋了捋胡须,“我看,我说的话她也就只听进去了一两成。”
白世南哈哈一笑,“少来!你我自幼一起长大,你这表情分明就是有什么谋算得手了!”
“发现了自己小孙女儿的弱点,也不算什么谋算得手吧?”
王骥竟眨了眨眼睛。
“我劝你啊,别玩心计!”白世南终于在王骥面前找回了优越感,“你也说了,璧月是个极有主意的孩子,你可知她如今为何这般信任我?”
王骥不屑地哼了一声,“还不就是苦肉计么,你当我不会?”
白世南被揭穿了也丝毫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倒是颇有些自得。
这两个均是年过半百的老头子了,此时周遭无人,相处就如年少时一般,脸上均还残留着些许顽皮之色。
“说起来,璧月确实有些古怪”,白世南皱眉说道,“两年前我把她带回去,她嘴里说的话谁也听不懂,整个人似乎受了很大刺激。”
王骥叹口气,“幼年失怙,怎能不大受刺激。”
白世南摇摇头,“我看不像是这个缘故。”
“为何?”
“也只是种感觉”,白世南说,“我也没有证据。只是总是觉得,璧月像是换了个人。”
“小孩子,性子多变也是常有的事。”
“也是”,白世南顿了顿,试探道:“那日济慧大师来,璧月颇有些古怪,而你既然早就找上了济慧大师,应当是发现了什么吧?你就不恼璧月?”
王骥微笑,摇摇头。
“一点也不恼?这可不像你作风。”
王骥轻轻叹口气,望向窗外。
“看着她的眼睛,我就什么气都没有了。她日日来给我换药,那股认真劲儿,就好像学忠又回来在我跟前尽孝一般”,王骥眼眸微合,“她的眼睛,跟学忠的眼睛一模一样。”
提起死去的王学忠,两人都是一黯。
半晌,王骥转了个话题,“我听说,璧月会驭鸟之术,你找了奇人悄悄教她?”
“你发现了?”白世南摇摇头,“我没有教她。我刚带她回白府时,她对身边任何人都不信,可我却发现她会悄悄跟鸟儿交流。”
白世南又沉思了片刻,“这件事——”
王骥摆摆手,“我明白。”诡异之事还是静观其变的好。
王骥又说起璧月启蒙之事来,“她对读书认字有兴趣。”
白世南笑道:“那是自然。”就像白文清姐妹,当年也是有名的姐妹才女花。
“她想如金誉一般到西山书院念书。”
白世南不说话了。
王骥也不说话,只是笑。
半晌,白世南轻哼一声,看着王骥的笑眼,“得了吧,你明明就不想她去书院,你是不是骗她说来找我商量?”
王骥咳嗽一声,“哪里是骗呢,我这不是正在跟你商量呢嘛。”
璧月是女孩子,在家里怎么随意都好,可若是去了书院,难说对她未来会不会有碍,梁山伯与祝英台的事还是不要发生在自家孙女儿身上的好。
“是是是,坏人我来做”,白世南站起来,“好好养着吧你!”
说着出屋去了,留下王骥笑得一脸褶子闪闪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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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冬的清晨,西山一片萧索,碧云寺旁的茅舍前,溪流潺潺,叮咚之声迤逦婉转。
璧月已连续来此好几日了,雪天里路滑难行,璧月日日天蒙蒙亮时便起身,小心地爬上山来。
可接连几日,这里都杳然无人,观涛再没有来过。
璧月慢慢踱进厨房,将一块腊肉挂到了窗梁上。
这几日,她从王家别院取了不少易于贮藏的食物带上来,想着定要给师父做餐饭吃才是。
坐在门槛上,她托腮暗想,也不知道是不是师父后悔了,不想教自己故而避开。
想到这里,不由有些发愁,难道自己要去京城中的劲风堂找他?
想着摇摇头,蒙观涛那样的一个人,岂是自己想找就能找到的。
璧月站起身来,漫步踏着雪地里掉落的残叶,低头徘徊。
一阵风过,璧月突然眼前一花,一个白色人影遮到身前。
雪地中,这人似有似无,若往若还,全身白色衣衫闪着丝丝银光,朦朦胧胧地融入在雪野之中。
璧月吃了一惊,抬起头来,只见来人身形苗条婀娜,显然是个女子,头戴一个纱帽,白纱遮面,眼睛之下更蒙了块白绸,除了眼睛隐约可见,全瞧不清面容。
来人居高临下地看着璧月,璧月顿时感觉漫山遍野的雪似乎都凝聚到来人眼中,凝成无以比拟的冷,向自己袭来。
“请问……”璧月定了定心,出声问道。
来人不语,只气定神闲地盯着璧月,轻风动裾,飘飘若仙。
璧月沉着脸倒退了几步。那人并不作动作,仍只意态闲雅地看着璧月。
透过纱帽看着来人的眼睛,璧月心中警铃大作,转身跑起来。
方跑出几步,眼前又是一花,白衣女子立即又晃到面前,眼睛里似乎有一种玩弄猎物般的得意和轻蔑。
璧月暗自倒退几步。
白衣女子眼睛一眯,上前几步,俯身伸出右手食指,以长长的指甲轻轻划过璧月脸庞,璧月顿时感觉像是一条冰冷阴暗的蜈蚣爬上了脸颊,说不出的乖戾之气。
突然间白光闪动,砰地一声,璧月身子飞起,远远地摔了出去,直撞上了溪边山壁。
所幸积雪甚厚,稍稍减了些力道。
可也撞得璧月xiong口剧痛,呕出一口血来。
接着又感到左肩一麻,立时火辣辣又凉飕飕地剧痛起来,抬眼去看,只见雪地里一条殷红的血线,再一偏头,左肩已衣衫迸裂,皮开肉绽,鲜血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