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朝十二年八月九日,夏,南湖码头。
澹台光耀神采奕奕的领着阿珏和刘叔大包小包的往外走,坐了好几天的游轮,即使旅途疲倦也不见他精神萎靡。
“还是回到望西好啊!”他站在船上排队,一边走一边感慨。
澹台光耀身边站着一个穿粉绿色袄裙的姑娘,只见这姑娘身材纤细,粉绿色的高领天丝绸短衫刚好过腰,那袖口是七分窄袖的,边上都绣着大朵栀子花样的图案,看上去既不叫人觉得繁琐,也不会过于乏味;米白色的长裙齐及脚踝,穿的虽不是时下姑娘们流行的服饰,也自有一派清新、灵动的气质,此时正是傍晚,这炎热的夏季里有人经过她身旁也不自觉的多看一眼,仿佛她身上的清凉会传染似的。
阿珏站在父亲身边,望着身边嘈嘈杂杂的人群,有一种恍然若梦的感觉,犹记得三年前左右他们离开的时候还是一个寒冷的夜里,悄无声息的,跟现在热闹的人群成了鲜明的对比。
码头上自古以来就是迎来送走的地方,他们这一伙人正要下船,一个归途心切的,有的还远远的朝人挥手,阿珏有些失笑,这么多的人,除非他是千里眼,不然是怎么看见来接自己的人。
毕竟是最初醒来的地方,听着身边的人说些“你是从哪里来的”、“我是望西XX镇的人”这类的话,阿珏感到很亲切,再也不是“今晚吃乜嘢饭”、“小姐去边啊”、“我觉得仲系这本书比较好”……
在洪空,每次她听同学或者别的什么人跟她说话都要听好半天才能明白其中的意思,比起洪空话,望西土语简直太亲切了!有个跟她一样外地的同学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洪空人讲官话!”阿珏深以为然。
离码头越来越近,船上等待下去的人一阵阵骚乱,阿珏不免被人推搡了一下,再抬头却连是谁都不知道,澹台光耀扶了她一把,抱怨道:“真是没礼貌!”
“大家都归来心切,父亲要谅解,就是我,现在也很想看见大嫂他们呢!”阿珏淡淡的笑道。
她放眼望去,人头攒动,还有一些小贩的呦喝声,卖香烟的、卖水的、卖吃食的比比皆是,他们男男女女几乎都是上衫下裤,一副很利落清凉的短打扮模样,区别也仅仅是衣服样式不同罢了。
阿珏很惊讶的发现不过是几年时间,望西城的女人衣着似乎更加豪放了,她犹记得去年还是什么时候看报纸,有个版面对当今女性的服饰进行评价,言辞很激烈:“妇女现流行一种淫妖之时下衣服,实为不成体统,不堪寓目者。女衫手臂露出一尺左右,女裤则吊高一尺有余,乃至暑天,内则穿一粉红洋纱背心,而外罩一有眼纱之纱衫,几至肌肉尽露。此等妖服,始行于妓女,妓女以色事人……”
这种言论委实很过火,有些夸夸其谈,阿珏看了仅仅一笑了之罢了,在洪空比这种服装还要暴露的她都见过。现在走在码头上,女性身上穿着的旗袍、洋装,就是袄裙也经过了一定的改良,以前裙子还大多数至少能盖到小腿肚的,现在都过膝了。
短发、烫发、手袋、钱包、墨镜、镶金牙套、手表、遮阳伞、高跟鞋、丝袜等等,阿珏一个女人都看的眼花缭乱,更何况码头这些地方最容易聚集爱生事的闲汉?
阿珏听见一些好色下流的男人毫不忌讳的当众点评他们看见的女人,什么臀圆乳翘、肤白**大,她觉得幸亏自己穿的很保守,却还是很厌烦自己耳尖听见这些话,不禁皱起了眉头。
倒也不是所有人都是时髦妖娆的打扮,有一类人穿的很朴素,跟阿珏的衣着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比如她就看见一些和她年龄相仿的姑娘们,十几岁大,穿那种叫文明新装的衣服,上为窄而修长的高领衫袄,下为黑色长裙,因为是夏季的缘故,袖口大都是七分袖、或者五分袖的。
这些衣服不施绣纹,裙子不绣花,上衣多用朴素的白、黑、蓝色;她们也不戴簪钗、手镯、耳环、戒指等饰物,最多在麻花辫上用彩色的丝线系一下,或者用一些很清雅简单地头花、蝴蝶结,阿珏摸了摸手上的玉石手串,这还是大嫂托人带过来的,夏季带着冰冰凉凉很舒服。
“爷爷!姑姑!刘爷爷!我们在这里!这里!”
阿珏和父亲正沿着船上和平地搭着的楼梯下船,冷不防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还不待她有反应,手上提着的藤条箱子就被人夺了过去,阿珏唬了一跳,抬头就见澹台昕冲她喊姑姑,阿珏看着眼前比她高出一个头的侄子,不禁出声道:“小昕?”
“怎么?才多久不见啊!姑姑就不认识我了?”
“在这里说什么话?赶紧拿着东西回家!小姑姑,我们回家了!”澹台映怕热得不行,一小会就汗流浃背了。
澹台晴长得最高,他如今已快二十岁了,把澹台光耀手上的行李,还有刘叔的都扛在了肩上还游刃有余!
阿珏和三个侄子困难的穿过人群,才在一个人少阴凉的地方看见澹台致、澹台攸、澹台放三兄弟,吴湄激动的老远就说:“阿珏,我们在这里!”
阿珏也很激动,她这会也顾不得什么淑女不淑女了,提起裙子就朝着自家人小跑过去!澹台放直接走过去就把阿珏抱了起来,阿珏快乐的直尖叫出声,澹台放把她抡了一个圈才放下来,一本正经的说:“还是太瘦了!要不是在码头我都能把你扔到半空去!”
阿珏哭笑不得,澹台光耀插嘴道:“阿珏是姑娘家,扔到半空去成何体统?”澹台放直接白眼示之,后脑勺就马上挨了一巴掌:“你自己都是要当爹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着调?”
澹台致说了自家弟弟几句,阿珏和哥哥们打完招呼,直接很惊喜的指着重点说:“三嫂有了?怎么没听你们在信里和电话中提起?”她说着就挽上吴湄的手,姑嫂两人一边走一边聊得热火朝天。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借着朦胧的灯光,阿珏老远就看见有几个人影站在瀚海楼前面等着,心里不禁一热,现在是真真切切回到家了,父亲说以后再也不用她躲来躲去了!想到这里一时间百感交集。
几人下了车就见梁佳颖怀里抱着一个一岁多的小男孩,而郑颜挺着个大肚子,已经快九岁的澹台昭挣脱来牵着他的人,直接朝阿珏扑了过去!
阿珏来不及多想赶紧接住了朝她扑过来的人影,嘴里却责怪道:“光线暗,仔细摔倒了!”
澹台昭正在换牙,说话漏风,小男孩已经知道爱美了,只是点头:“嗯嗯!”还用鼻子嗅了嗅阿珏的脖子,很陶醉了说了一句:“小姑姑好香!”
才说完这句话脖子就被人从后面拎了起来:“起来!你都多大了还赖在姑姑怀里,大热天的不难受吗?”
阿珏听到这个声音,心不禁漏跳了半拍,她甚至连头都不敢抬的直接走到梁佳颖跟前说:“二嫂,我侄子真可爱!”然后又问了几句郑颜怀孕有关的话题,一伙人热热闹闹的往晖园走去了。
从始至终她都没想去看一眼那个跟她错身而过的时候,说了一句:“欢迎回家!”的男人。
梁佳颖盼孩子盼望了多年,还是阿珏坚持不懈的让她服用各种汤药,后来即使离开了望西城,都打电话回来督促她按时吃药,本来她都不抱什么希望了,却不想真的怀孕了,虽然没有按照她的心意生个女孩子给她玩,但她和澹台攸还是高兴地不得了,毕竟孩子是上天赐给他们的福气,哪有不接受的道理?
阿珏抱着还不懂事、只知道呵呵笑的侄子,明明是个小男孩,却被打扮的要冒粉红泡泡,不禁有些同情,要不是在电话里听到二哥给父亲报喜说生了个儿子,她一定以为是女孩子!
由于天气热,几个人从码头挤回来都出了一身汗,这会粘粘腻腻的,也无心吃饭,纷纷说回去洗漱,梁佳颖跟郑颜对视了一眼:“早就让他们各自准备好洗澡水了!父亲快和阿珏还有刘叔回房洗漱一下,一会出来正好吃饭!”
绿萼虽然已经嫁人了,但还是在落雨塘当差,先前听说阿珏回来了,便求到吴湄跟前说是要继续服侍阿珏,毕竟是阿珏熟悉的人,吴湄哪里有不乐意的?
这会阿珏回到熟悉的掌珠楼,离开近三年,这里连桌布都没变样子,她心里对嫂嫂们的感激更深了!因为这些装扮一看就是新的,但离开快三年,怎么可能不变旧?一定是嫂嫂们怕她觉得陌生换了一模一样的新的,她那粉红色的帐子很明显就是二嫂的手笔!
“……本来是要换成天青色的帐子的,但是二太太非要说女孩子用粉红色的最好看,大家私下里都说二太太又生了小少爷,没有女儿,这是把小姐当成女儿来养了!”
“好了,绿萼!你歇会吧,都说了这么久了,你不口渴吗?”阿珏泡在温热的水里,整个人都舒服的昏昏欲睡,里面还撒了花瓣,她闻着徘徊花的香气(玫瑰花),再听外面绿萼叽叽喳喳的说话声,表情很愉悦!
“小姐,你泡会就出来吧,小心皮肤泡皱了!”
“嗯,我就出来,你去晖园跟大嫂说声我一会就到!”
绿萼犹豫了一下说:“小姐,还是等你出来我再去吧!”
“没事,我又不是小孩子还能自己不会穿衣服不成?”阿珏好笑的说着,绿萼这才不情不愿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