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白也深陷愁绪一时无法自拔,不是因为书心被碎,而是因为这首《虞美人》。相传这是千古词帝南唐后主李煜的绝命词,李煜因作此感怀故国的《虞美人》被宋太宗毒死。
作为南唐最后一位国君,李煜精书法,善绘画,通音律,诗文造诣颇深,尤以词的成就最高。只可惜,这样一位才华绝伦的人生在帝王家,却又不通治国策略,于是宋军破南唐都城金陵,李煜降宋,成为亡国之君。
这其实也是上一世从古至今读书人的悲哀,空有远大抱负,却又无缚鸡之力。
但是这一世……
庄白的眼神愈发明亮,竟隐隐有金光乍现,因碎书而暗伤涌动的心脏,正被一圈圈金色圆环包裹,赫然是社稷词外泄的才气正在修复庄白的内脏。
还未等庄白从愁绪中回神,天空又传来一句喝问:
“你可知罪?”
只是这一次问罪的对象不再是以碎书证清白的庄白,而是高台上的司马儒士刘翼,因为庄白的事情牵涉与妖族的战事,作为西川府最高军队长官,刘翼首当其冲,难咎其责。
此时,最惊愕紧张的反而是都军儒士林皓。
因为自始自终,关于庄白的叛族案件都是由他经手来办的。而司马儒士刘翼并未插手过程,只是无比信任三年来患难与共的战友林皓。
望着刘翼不曾转身的背影,林皓的嘴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苦涩,他甚至能感受到金甲中那个男人的失望与愤怒,以及那个从来都将身躯挡在战友身前的男人的决心。
林皓知道自己必须要站出来了。
可是,这一步太难了!
一旦迈出,圣人口诛,有死无生。
林皓想到自己千辛万苦的读书,想到了战场上的刀光血影,林皓不禁痛恨自己那时的鬼迷心窍,以至于天道循环,酿成如此的结果。
没有等待都军儒士林皓跨出那艰难的一步,司马儒士刘翼却是迈开了一大步。
刘翼上前抱拳行礼,沉声说:“学生刘翼,冤枉人族贤良,毁人族希望,当诛。”
“不可!”司徒儒士杨不患激烈的阻止,一双慧眼却是瞪向了林皓。
全场默然。
一面是战功赫赫的司马儒士,年轻一辈的军中偶像,为了西川府的安定始终在与妖族的第一线浴血奋战。
一面是人族未来的希望之星,词成化龙,功在社稷,泽被本府,现在却因冤情而被逼“请圣临”和碎书明志。
这对于西川府的众人来说是两难的局面。
然而,儒教治国,圣赦院掌天下刑法,自有教律法典,对于违背者,无论身份,法不留情。
“准!”
“不可啊!”老儒士杨不患已经顾不上礼节,嘶声道:“圣人明察,刘翼为我西川府血战百场,其从不卸甲,只因为身上的疤痕必须要铠甲才能遮掩住。西川府能有现在的安定,与刘翼不顾生死的奉献密不可分,更何况……”
“谢杨大人的垂青,只是刘翼身为本府边防军统帅,其责不可推卸,望杨大人成全!”
“你!你!”老儒士杨不患手指刘翼,又指林皓,竟然气急攻心的晕过去了。
“禀圣人,杨大人旧病复发,当立即救治,学生先带杨大人离去。”司礼儒士张柯急切道。
“可。”
面对高台上正在发生的一切,庄白默不作声,这就是规矩的力量,如果庄白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也只有腰斩的下场。
儒圣李牧渔又问刘翼道:“你可还有什么遗愿?”
“学生刘翼,愿战死于群妖殿!”
“啊!”台上的几位本府教官再也止不住的发出声来。
在场众人皆知群妖殿的凶名,那是妖族年轻一辈的天才的历练之地。因为人族势弱,每一次群妖殿的开启人族必派高阶儒者以牺牲自己为代价,延缓妖族新一辈的成长。
群妖殿,至今有去无回。
庄白也不禁悚然动容,群妖殿位于不夜城的猫魅王宫的中心,他在不夜城整整卧底三年怕比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不夜城的危险。
“准!”
这也许是刘翼最好的归宿。
在场的众人哪怕再哭再闹,也挽不回这一个“准”字了。
处理完事务,李牧渔本该就此离去,但是看见已经境界全失,仍然一脸坦然,哪怕双腿颤颤,却仍站立不倒的庄白,起了一丝爱才之心。
“儒子今后有何打算?”
现在的庄白已经不能被称为儒生了,只能称呼儒子,意为儒教的子民。
司教儒士梁振急忙给庄白递眼色。
其实梁振也感念庄白的性情与才气,起了爱才之心,如果李牧渔不开口,他也会想办法让庄白成为西川府弘文馆的侍读,常伴左右。
梁振知道,这个简单的问题实则是对庄白品性的考验,想来是李牧渔对庄白另眼相看,准备招庄白入圣赦院,虽然也许只是跑跑腿打打杂的工作,但是临近圣人的好处自不必多说。
庄白沉稳对答:“学生准备返乡继续读书深造?”
梁振突感头晕,恨不得用手将庄白的嘴捂住,恨铁不成钢的瞪着庄白。
“噢,可是你人望书心已碎,心脏巨损,从此怕再难……”
庄白坦然一笑:“很难,不代表一定不可以!”
李牧渔沉默半饷。
庄白有一种理直气壮,一种就该如此的气势,仿佛刚才他说的不是天大的困难,而只是和吃饭睡觉一样的平常之事。
李牧渔不知道的是,庄白现在已经隐隐感觉心脏中有东西要破茧而出,只是缺少一个契机,庄白已经急切的渴望能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仔细琢磨。
李牧渔和声说:“儒者当如此。”
其后,李牧渔抑扬顿挫的吟诵起春秋史家先圣司马迁的残篇名作《报任安书》中的一小段。
“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
儒圣的虚像开始逐渐淡去。
“咦?”
随着李牧渔的吟诵,刑场上的人望之力犹如实质的被搅动,这是难能可贵的圣人点拨,在场的儒者都感觉心有所获,明悟后必然境界精进。
但是,刑场白中又现异象。
从天而降一根白色的光柱将庄白笼罩其中,只见庄白闭着眼睛慢慢的漂浮起来。
“这,这,这……”司教儒士梁振已经语无伦次了。
当儒圣李牧渔的圣音贯体,庄白只听见心脏“咔嚓”一声,一团奶白色的圆团如同新生的婴儿在心脏中诞生,浑厚的人望之力交织社稷词的金色才气,将奶白色的圆团不断的打磨。
紧接着,天空降下一个个圣光涌动的文字。
“孝”!
“毅”!
“义”!
“学”!
“文”!
“略”!
起初只是几个人在念,此后便是刑场中所有人都跟着激动不已的念起来,千千万万的声音汇合在一起。
当这六个圣字落在庄白的身体上,便直接投向庄白心中的奶白色圆团,白色圆团终于形成一本小书的模样。庄白只感觉身躯一震,心脏中翻滚起强大的力量。
“发愤明志,六德明心。”梁振结结巴巴快要说不出话来,林皓更是面如死灰。
儒圣李牧渔在西川府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