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氏不由得板了脸,迎头就是一句话,“你大哥好歹也是个领兵的将军了,你瞧瞧你穿的这个样子,哪里像是你大哥的兄弟?”
顾墨不由纳闷:自己穿的这样咋了?不是很好吗?这身衣裳可是上好的料子做的,比起在顾家村那会儿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了。
他搭眼望去,就见他娘罗氏身上散发着红中透着金色的光芒,头上那满头金晃晃的首饰差点儿没有耀瞎了他的眼,他不禁眯了眯眼睛,问道:“娘,您穿的这个样子是要去哪儿?大哥不是说不让你随意乱走吗?”
话还没说完,就被罗氏兜脸啐了一口,“你个小兔崽子,也学你大哥来禁你娘的足是不是?今儿是你大哥大喜的日子,难道还不让老娘出去吗?没有老娘他给谁跪拜高堂啊?”
罗氏说得头头是道,唾沫横飞,头上的金步摇垂下的流苏在她雪白的脸上晃来晃去,再配上她那一副要吃人的表情,显得煞是滑稽。
顾墨淡淡地任她骂完,方才伸手去拦着罗氏要往前去的身子,“娘,今儿大哥可是交代我了,大喜的日子,娘身子不大好,就在院子里歇着吧。等大哥拜完了堂,再带着大嫂去给娘敬茶!”
“什么?”罗氏正在兴头上,一听这话,眼睛珠子差点儿没凸出来,“老大是这么说的?还是你这小畜生胡乱造谣的?”
顾墨却不想和她辩解,只往后一招手,就走上来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子,上前架起罗氏的胳膊,嘴里请罪道:“老夫人,这是将军吩咐下来的,怕您老人家冲撞了夫人……”
这架势罗氏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当然是死命地挣扎了,对着那两个婆子又是嘶又是咬的,那两个婆子只管虎着脸把她往回拖着。
顾墨暗暗叹息着,他娘若是本本分分的不这么让大哥难做,大哥怎么会狠下心来如此对待她?
从小儿他和大哥一起长大,大哥什么样的人,他是再了解不过了。那是有一口吃的都不会先吃要留给弟妹吃的人,怎么会这样对待一个孤寡的娘亲?
想他们姐妹兄弟仅有母亲健在,大哥一辈子的大事儿,竟要避开娘亲,若是传到外头去,指不定怎么说大哥呢。可只要他心里明白地很,在娘亲和大嫂之间,大哥只能选择大嫂了。这里头,有多少的心酸无奈,顾墨也是能深深体会得到的。
罗氏撒泼耍赖的招数都使上了,眼见着这个二儿子一脸的铁面无私,丝毫没有动摇半分,她不由急了。
前院里,已经响起了惊雷一般的鞭炮声,唢呐吹得乌拉哇啦地响,已经热闹得翻天了。
再不出去,可就赶不上了。
罗氏急眼了,对一直跟着她的顾梅娘使了个眼色,自己则张嘴嚎起来,“小畜生,小兔崽子,白养活了这么大,如今做了官,翅膀硬了,就不认我这个娘了。也不想想没有我哪有你啊?可怜我一个孤老婆子,身边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养的儿子都是白眼狼,娶个媳妇都不让我出去见人!呜呜,我这是遭了什么孽了,竟然被儿子嫌弃到这般地步?”
她的演技着实了得,哭起来那眼泪跟断线的珠子一样,一边哭着一边胡乱叫喊“要去找老头子去,省得活着也没有人理会!”
到底是亲娘,平日里罗氏对顾墨倒没有什么,顾墨被她哭得就有些心烦意乱起来,一想到爹爹死得早,大哥这般风光,爹都没见上,如今连娘也落得这般境地,心里不由就酸楚起来,连带着看向罗氏的目光也不似方才那般默然了。
知子莫若母,罗氏一看顾墨这样子就知道他心软了,当下哭得更是凄怆。又直向着顾梅娘使着眼色,顾梅娘和罗氏那是早就配合出来的默契,自然明白她娘什么意思。
当即就上前抱着顾墨的胳膊大声哭道:“二哥,大哥做的都是什么事儿?娘欢欢喜喜地打扮成这个样子,要出去看看大哥和大嫂拜天地呢。大哥怎么就忍心这样啊?”
眼前亲娘哭妹妹哭,顾墨顿觉一个脑袋两个大,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了。
两个架着罗氏的婆子一见主子都这副疲软的样子,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办了。若是再这么对待罗氏,日后万一主子觉得当日做得过火了,那她们岂不是成了替罪羔羊?
想想就可怕,两个婆子不知不觉间手上的劲儿就小了些。
罗氏一感觉到肩膀上的压力小多了,心里立马高兴起来,面儿上却更加凄怆,“墨儿,你好歹可怜可怜你娘吧?你大哥娶亲不让我出去,到时候我还有什么脸面见人哪。传出去,人家会说你大哥不孝的。墨儿……”
顿了顿,罗氏像是下了决心一般,脸上一片坚毅,“若是连你也不要我这个娘了,我也不活了,这就咬舌自尽在你面前,省得到时候你也有样学样地来这一出!”
当即就牙骨一收,对着舌头咬去。
见惯了罗氏撒泼吵闹的场景,顾墨还从没见过罗氏以死相要挟的,而且来得还这么坚决快速,吓得他顿时魂飞魄散,上前一步就跪下磕头,“娘,娘,都是孩儿的错,您老人家千万不要想不开!”
在他跪下去磕头的时候,罗氏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得意的神色,哼,姜还是老的辣!想和老娘斗,还差远了。
她朝顾梅娘甩了个眼色,顾梅娘就哭哭啼啼地上前作势死死地拉着罗氏的胳膊就往外拉,“娘,娘,您千万别这样,大哥二哥不好,还有我和大姐,三弟三妹他们呢。”
罗氏趁势挣脱开两个婆子的束缚,母女两个对视了一眼,从各自的眼神里看到了笑意。
顾墨此时方才抬起头来,却见罗氏面容上有一种绝望过后的平静,他的心不由抽痛起来,他和大哥,终究还是伤了娘的心了。
罗氏仿佛十分疲倦一样,哭过后的嗓子沙哑着,淡淡道:“娘只不过是想到前头看看,看你们都把娘当贼防着呢。”
趁着顾墨伤心地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顾梅娘搀着罗氏脚不点地地来到了前院。
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苏若离乘坐的花轿停在了轩敞气派的西征将军府门前。
上次为了支开顾章,皇上已经破格连升了顾章两级,如今已经是正三品的领兵将军了,今儿来贺的人自然不少,多半都是他营中的将士们。
大家热热闹闹地围拢在门口,看着顾章踢了轿门,亲自把新娘子给抱了下来,在众人各种怪叫连天的喊声里,跨过了火盆,一路沿着铺了猩猩红毡的甬道往正堂而去。
远远地,大红的门帘被高高挑起,窗户上贴着喜庆的剪纸,门两边,各挂了四盏大红的灯笼,象征着四四如意。
顾章就这么一路抱着苏若离,眉眼含笑地踏上了正堂门前的台阶。
苏若离有些不大自在,在那么多各色揶揄的目光中,羞得脸都烧成了红霞,若不是蒙着盖头,她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
就算是搁在现代,这样浪漫的男人也少见了。更何况这以男人为天的古代封建社会呢。
顾章,这究竟得多爱她,才做出这样惊世骇俗的举动啊?
眼看着进了正堂拜了天地,他们就是夫妻了,苏若离只觉得心里是前所未有过的甜蜜。
这样的男人,跟着他,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值了。
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苏若离趴在他肩头上呵气如兰,两个人的气息交相缠绕,苏若离就像是那绕指柔,缠得顾章这么冷硬的汉子都跟着柔软了起来。
顾章一步一步脚踏实地走上了台阶,踏上了正堂门口。
室内,光线有些暗,从明亮的外头乍一进来,有些晃眼看不清。
接下来就该拜天地了,他也不能再抱着苏若离了,虽然有无限的恋恋不舍,他还是在苏若离的再三挣扎下放下了她。
不过,那只修长的大手一直紧紧地握着苏若离的,牵着她就要迈向那高高的门槛。
耳边传来他低低的声音“小心,要过门槛了”,苏若离只觉得一股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
三年前的那个夏日,还是青葱少年的他,也曾经这样牵着她,不过那时牵的是大红的绸带,那个少年,也曾经这么提醒过他。
也许,从那时起,他已经在她心里占据了一定的位置了吧?以后,无论经历了什么,他都不可磨灭地占据了那块位置,让她再也容不下他人了。
如今,那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已经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人,同一个人,却给她不同的感觉了。
被这个男人温热的大手牵着,苏若离只觉得每一步走得都特别地踏实。
跨进了高高的门槛,忽然就觉得身边的顾章停在了那儿,一动不动。
蒙在了大红盖头下的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轻轻地摇了摇他的手。
他则是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像是一松开她就会被风给吹走了一样!
正有些着急,就听身边那些贺客们叽叽喳喳说起了什么。
正前方,一道尖利的女声忽然响起,“哟,老大,你跟你媳妇连堂还没拜,就拉上手了?啧啧,莫不是你们之间,已经发生了些什么?”
这声音,像是魔音入耳一般,把字字句句犀利的话都传到了苏若离的耳朵里。
大红盖头下,原本微笑的脸,忽然就蒙上了一层冷霜。
苏若离唇角慢慢地翘了上去,绽出了一抹冷笑,哼,真是阴魂不散哪!听她那怪腔怪调的声音,今儿这婚事怕是不平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