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娜娜拉着莫依依往会场中间走去。
奢华的大厅里,自助酒吧台摆在左右两边,上面罗列着各种颜色形状各异的洋酒,吧台的上空倒挂着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酒杯,它们相互衬应,在水晶灯下泛着诱人的光。
会场的中间,是一个大大的香槟塔。莫依依暗暗惊讶,原来酒杯竟然可以作为一件件艺术品如此张扬地组合在一起,厚重而堂皇地作为最绚烂的点缀,莫依依给它起了名字——“镇厅之宝”。
香槟塔的旁边,支着一架黑色的钢琴,一位身着白色短裙的长发女孩儿正弹着《DearMyHomeTown》,她的旁边还站着一位身穿白色西服的男生,微闭着眼睛,将手里的萨克斯轻轻地揉进钢琴曲里,两人的合奏简直天衣无缝,悦耳动听。莫依依觉得他俩真是美极了。
“来。”林娜娜将莫依依带到一个酒吧旁,冲一位俄罗斯帅哥优雅地挥了一下手,说了一串莫依依没来得及消化的英语。帅哥做了个OK的手势,拿出两支细长的高脚杯,又从身后琳琅满目的酒瓶里熟练轻巧地抽出两瓶在手里把玩,莫依依看着两支在空中交叉跳跃的酒瓶,觉得他中了邪,又觉得他一定没有听懂林娜娜的话。
林娜娜冲莫依依笑笑,“这位是捷克,涪都最有名的调酒师,我们今天可是有口福了。”
莫依依傻笑一下,不惊讶也不欣喜。
捷克很绅士地冲莫依依行了个脱礼,然后往高脚杯里倒出他调好的鸡尾酒。莫依依看着杯子里通透鲜艳的枚红色液体,好奇而新鲜。
“尝尝吧。”林娜娜一开口,莫依依这才回过神来,她下意识地握着酒杯,第一个反应就是:林老师为什么对我这么客气?
“嗨,娜,好吗?”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士冲林娜娜走过来,“凡先生呢?怎么没过来?”
“他稍后就到,来,给你们介绍一下。”林娜娜把她那双优雅的手伸向莫依依,对男士说,“这位是莫依依小姐,K大的才女,依依,这位是欧阳先生,新加坡人,利达房地产公司总经理。”
莫依依“哦”了一声,她不知道利达房地产有多厉害,也不太热衷于跟他继续认识,她脑子反复地回响着他刚刚对林娜娜说的话——凡先生呢?怎么没过来?难道在众人眼里,他俩本来就是一体的?她看了一眼容光焕发,光彩夺目的林娜娜,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就是你今天的礼服?”房地产大亨走后,林娜娜笑着问。
莫依依不语。
“不是一般的俗。”林娜娜很不客气地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你要是这样来见凡瑞涛,那可就太令人失望了,你这是在侮辱他知道吗?你知道他今天在这个宴会上是什么身份吗?是年度最佳媒体推介人,今天所有人的聚集,都是因为他,你觉得你今天这幅装扮,够得上跟他说话甚至是点头微笑吗?莫依依,这不是你来的地方,如果你执意要参与,那就拜托你好歹把自己拾掇拾掇,这些变形起球的衣服,连服务员都不如。”林娜娜语气温婉,话语轻挑尖刻,眼睛更像一把锋利的刀。
莫依依一阵血涌上脑门。她一阵晕眩,四下找李默,李默呢?这家伙哪儿去了?
萨克斯小帅哥吹起了欢快的爵士乐,有人提议说,“娜,跳一曲吧。”林娜娜放下酒杯,紧拉住莫依依走到钢琴旁边,对着话筒说,“来,乘酒会还没正式开始,给大家助助兴,这位是莫依依小姐,比我更会跳,不如我来伴奏,她来伴舞。”
莫依依涨红了脸,众目睽睽之下,她廉价的黑毛衣、老气而没有层次的头发、劣质生硬的口红,笨重的皮靴与整个大厅格格不入,她明显感觉大家都在奇怪地看着自己,莫名其妙,不顾一屑。他们一定是在想,娜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呢?这么粗糙的服装,这么低俗的品味,简直对我们大家太不负责任了,天哪,娜真是一位有包容心的伟大的女人。
莫依依站在那里,每一分钟都觉得煎熬,别说是地上有缝,哪怕是下水道她也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消失的无影无踪。她杵在那儿,十足的傻子一个。
莫依依走到林娜娜旁边,“林老师,您让我跳舞助兴,实在辜负了大家的期待,不如您跳吧,我给您伴奏。”
林娜娜怔了一下,优雅地冲大家笑笑,“没想到依依真是多才多艺,还会钢琴。”
“学过一点,林老师您放心吧。”莫依依说着,将林娜娜半推到中间。两人交替了位置后,大家也觉得合适,——本来这么漂亮的娜娜就应该众人瞩目。
林娜娜亮了一个动作,她那副专业的身板只需要稍稍一动就让人赏心悦目,不过,莫依依可不会弹钢琴,她坐直了身子,对着琴键乱抓一气,两手如同愤怒鸡爪,管它黑键白键,低音高音,不就是弄出声响吗?谁不会?我就是俗了,我就是品位低了,我就是又俗又没品位地来找凡老师了,那又怎么样?总经理了不起?这大亨那大亨的关我什么事?你跳吧,我看你在这么杂乱无章的音乐里怎么跳!莫依依越弹越畅快,她瞥了一眼尴尬的林娜娜,感觉好极了。
“够了!”一阵呵斥让莫依依紧急刹车,凡瑞涛阴乘着脸站在一旁,瞪着眼睛看着莫依依。
莫依依飞快地低垂着眼睑,该死,那双鞋子什么时候挂了一小块面巾纸?她暗暗叫苦,双脚往凳子底下移。
“服务员,送这位小姐下楼。”
众人唏嘘。
莫依依不甘心,抬头看着凡瑞涛,难道他没有打算解救一下自己?他们那晚坐了那么久的公交车,难道就不能算是普通朋友?没有,凡瑞涛早已经没看她了,他转向林娜娜,语气一下子变得柔和,“薛总来了没有?”
僵持的气氛很快恢复,大家见等待已久的主角来了,纷纷端着酒杯朝他走去。刚刚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没人理会它结果如何,更没人关注这个乱弹钢琴的神经病。莫依依站在那里,一次次地听人优雅地说,对不起,借过。
借过,意思是你挡着路了。莫依依满心委屈,委屈得哭不出来,刚才的小欢快瞬间没有了,她沉默也好,反抗也好,林娜娜永远是那么光彩照人,自己只能是灰溜溜地离开,抑或,她来也好,走也罢,对任何人都无关痛痒。所谓她满载着一腔兴奋和热情来见凡老师,不过是自作多情罢了。这里不是白侃夫策划的蒙面舞会,也不是和那个“童尚”赴约的情侣包间。莫依依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没人理睬她,凡瑞涛早被人拉到嘉宾席上坐下了,他的旁边,是气质与他很匹配的林娜娜。
莫依依消失在门口的时候,凡瑞涛无意地往那边看了一下。
莫依依许是太委屈了,忘了进电梯,挥着眼泪顺着楼梯往下跑,越跑越快,她几次想停下来喘口气,但心底压着一团伤痛,一停下来就生疼。
她并不记恨林娜娜,自己有的是办法对付她。她委屈的是凡瑞涛,当着那么多的人对他发火,那么冷漠地下逐客令,像是从来都不认识自己一样。他那么确定地说林娜娜对他是一厢情愿,可为什么大家都把他俩看做一体?至少关系不一般,那个房地产大亨显然就是把凡瑞涛当林娜娜的男友来看的。
这个骗子!什么教授!
一厢情愿的原来是自己,还穿得像个傻子一样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种场合,丢人现眼不说,还让凡瑞涛看低了自己。莫依依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她扶着栏杆,嚎啕大哭。
哭完了便好受多了,眼前浮现出那天在公汽上的一幕,心里又温暖起来。
那天她挨着凡瑞涛靠下后,恍恍惚惚地就睡着了,后来一阵簌簌的声音弄醒了她,她刚一睁眼,心里就一阵狂跳,——朝思暮想的人在自己旁边躺着呢。
“嗨,睡着了?”凡瑞涛碰了一下她胳膊。
莫依依不知道如何对付这个场景,她紧张死了,幸福死了,又担心一说话身边的人就消失了,于是紧紧闭着眼睛咬着嘴巴。之后,她感觉到一只手碰了碰自己冰凉的手背,随后就紧紧握住,想要瞬间将它温暖。莫依依感觉自己的心就快蹦出来了,她使劲咬着嘴巴,生怕有个什么闪失。
莫依依把凡瑞涛握过的手伸到眼前,反反复复地看,只可惜当时他握了不到一分钟,就把这只手塞进了他宽大而暖和的衣服口袋里。莫依依像白痴一样傻笑起来。
莫依依垂头丧气地从酒店的旋转门出来,还没站稳,就被一个人拉住往另一个方向走。她吓了一身冷汗,正要喊救命,这人抢先说话了,“是我。”
话音未落,莫依依就冒出两行眼泪,可怜巴巴地看着她,生气,委屈,欢喜。
凡瑞涛拉着莫依依上了车,然后围着酒店绕了个大圈,进了一个很寂静的停车场,熄了车灯。
“对不起,刚才,我不该吼你。”凡瑞涛柔和地看着她。
不说还好,一说,莫依依眼泪就像泄洪似的,汩汩地往外涌。
凡瑞涛又像往常一样,把抽纸盒给他抱着,自己则放到椅子躺下,还不忘放了点轻音乐。
莫依依涌了几股便停下了,一是刚才哭的时间太长,该流的眼泪都留了,二是此时这么哭下去太浪费时间。她擦了擦眼泪,开始抽泣。
“哭完了?好,开始回答我的问题。”凡瑞涛抚掌起身。
“跟谁来的?”
“李默。我的室友,她男朋友弄的票。”
“身上的这身衣服哪儿来的?”
“……我知道,挺丑。”
“哪儿来的。”
“衣服自己买的,其他是别人的。”莫依依声音越来越小。
“第一,黑色不适合你,作为一个新闻系的女生,要懂得打扮自己,量体裁衣,找到适合自己的颜色和款式;第二,浓妆艳抹不适合你,素面最好,因为青春无敌;第三,明天你要还顶着这团头发,小心我一火给你点了。”凡瑞涛说到最后很气愤,莫依依痛苦地微闭眼睛,看来真是丑到极点了。她噗嗤笑了,盯着凡瑞涛的眼睛,“你,生气了?”
“我当然生气,我的学生这幅装扮,还当着那么多人胡乱弹琴,你知不知道这种玩笑是开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