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结,就是你在人生这根麻上结绳记事时留下的大大小小的疙瘩
苏珊娜是一个迷人的女烟鬼。她给孟博涛生了3个孩子,他的二儿子,大女儿孟天雨和二女儿孟天人。是的,天人是雍容华贵又婀娜多姿的苏珊娜的亲生女儿。天人被发现在沉迷于酒精的苏珊娜的子宫中时,医生甚至建议将她打掉。苏珊娜不舍,尽量减少对酒精的依赖,却还是让天人是个早产儿。作为有着傲人胸部的女人,她为天人那搓板式的平胸内疚终生。
对天人来说,有个醉醺醺的漂亮妈妈并未多糟糕,因为这个世界对她全部的关怀只来自妈妈。天人说她的妈妈是她抚养长大的,妈妈比她更像一个孩子。一个孩子的孩子,婴儿?不,一定比婴儿还要任性又无情。苏珊娜很少清醒,清醒的时候也很少说话。她的话,当时天人以为自己一句也没记住后来才知竟会此生不忘。苏珊娜说过,负罪感其实是一种自由;她还说过,It is sin to be ugly。
她们经常一起莫名其妙地抱头哭泣,这是她们独特的交流情感的方式。她从不对天人指手画脚,在家庭事业上也没有意见,她也没说过男人和爱情是什么。
苏珊娜有一个梦想:当她年逾花甲时,连同天人几岁大的Baby Girl,一起做天人闺蜜团的成员。或许,苏珊娜也和别的妈妈一样,想过规划女儿的人生,操心她的幸福。只是,她们都没想到,她会那么早就离开了,连梦想都来不及实现。
苏珊娜死后被葬在了加拿大,刚入土半个月后被当局开棺验尸。龙年农历九月初三,苏珊娜去世六周年,被迁回北京的祖坟。两家族各个辈分的人都去了。族长对天人说,苏珊娜入祖坟是好事,落叶归根,你要高兴,孝子是不哭坟的。天人不明白为什么妈妈死了都不得安生,埋了挖,挖了又埋,再挖再埋。痛苦席面扑鼻,苏珊娜的灵柩被抬出的那刻,天人听见她在啜泣。天人忍着眼泪,一遍又一遍拂去灵柩上的浮尘。死去的人若成冤魂,那就是喜欢刨根问底的活人的麻烦。死者倘不埋在活人心中,那就真真死掉了。
各种仪式结束后天雨与天人散心。整个家族的人都缺少沟通,这是她们第一次感到情真意切的血脉相连,好像是妈妈无形中的撮合。
天人说:“昨晚我梦见了妈妈,音容笑貌和生前一样。妈妈一走了之,留给我的是与日俱增的思念。即便不闭眼,我也像看见了她割腕后满是血的浴缸。开始时我很怕那画面,后来觉得很唯美。在妈妈刚去世的那段时间,我期性暴虐身体,嚎啕大哭,烂醉如泥抱马桶狂吐。现在看到像妈妈的女人,无论像的是声音相貌体型感觉甚至是年龄,我的心都能瞬间愉快起来,但随后又陷入悲恸。”
“妈妈去世时我尚未嫁人,但妈妈不在的那一刻我便不再是女孩。我要用行动证明,这个家不会因妈妈的离开而有丝毫衰落。妈妈唯一对得起自己的地方就是她生前极尽奢华地生活,她喜欢穿斗篷,购置了世间最珍贵的斗篷。为了缅怀她,我一度想展览她的斗篷,不想打扰她的清静才作罢。”
“妈妈留给我一本《圣经》,我把它摆在了妈妈的卧室,和她的斗篷们一起守护着她。”
“妈妈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我应该替她关心你照顾你的,但我不仅没有尽到我作为姐姐的责任,甚至还与哥哥为伍加深了你的痛苦。天人,希望你能原谅我。”
“那都是过去了,再说我那么爱你怎么会舍得怪你。姐姐,你过得怎么样?”
“你姐夫和爸爸都是讲规则的生意人,习惯用付款解决问题,这让他们更像是女人的消费者。然而钱是单一的人性是复杂的,根本无法对等。钱是直观的人性却是隐蔽的,明暗造成了不公平。”
在他人眼里,天雨和她的丈夫郎才女貌夫荣妻贵,男仔女仔漂亮得不可思议,她的生活确实适合摆在奢侈品橱窗做展览,可悲的是这就是她活着的意义和目的。活跃在社交圈的女人都是家族货物的样品,身为名媛,天雨的一切都被津津乐道,美丽倍受瞩目的同时瑕疵也随之被无限放大。模范、版样这类词语,比****、人渣更能杀人于无形。
天人心疼地看着她,“我怎么做才能帮你?”
天雨微笑着摇摇头,“那些我做千金小姐找到好丈夫前打发时间的消遣,在嫁人后都变成了工作。穿衣打扮都不再有快感,唱歌跳舞都有了顾忌。我不喜欢的骑马,高尔夫,却要练习的比烧菜煮饭还要好。当表情都要训练时,喜怒哀乐早已没了意义。越是感到夜晚又冷又漫长我就越理解妈妈,一想到自己以前对她的冷漠,反感和伤害我就无地自容心如刀割。我以为做女人的道理她什么都没教我,其实她现身说法做了反面教材,告诫我不要做她那样的女人。当我活得不能有丝毫闪失,用忍耐坚守地位时,我第一次纯为妈妈而哭。你不要步我们的后尘,你轻松自由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和对妈妈最好的告慰。放心吧,我能自救。妈妈也是这么过来的,她给了我前车之鉴,我会吸取教训和经验。”
天人说:“我记得有次我见爸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妈妈刚要坐在他身边他就起身走了。我那时太小,爸爸妈妈的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
“我曾夜里听见他们吵闹,趴在门缝偷看。妈妈一刀插进了自己的屁股,拔出刀子血流如注。爸爸再镇定也难掩惊慌,这让妈妈尝到了些许获胜的喜悦。”
“我才知道妈妈为什么一直穿四角内裤。”
“她就像个乞丐,求的不过是能像普通两口子那样饭后遛个弯儿。他施舍给她只言片语她都能心满意足。妈妈始终戒不掉爱的理想主义,即便沉默了,看似收敛了所有的锋芒,实则在孕育爆炸。她一直处于自杀状态,只是我们都忽略了。”
“妈妈是怎么死的?”
“死于没有凶手的谋杀,爸爸利用独属于女人的嫉妒心与神经质,将她逼上了绝路。”
“他爱她吗?”
“他已经快活完这辈子了,按他现在的年龄看,他此生最爱非她莫属。今天的入葬礼上,就那么一个眼神,我发现爸爸老了,好比狮子王暗自转身留给百兽一个五味杂陈的背影,威风不再,更多的是温情。”
“妈妈爱爸爸吗?”
“爱。”
“你凭什么判断?”
“在他面前,她是个束手无策的小孩。她爱他到超越了她能为他去死这句话所表达的一切内容。她不只燃烧了自己,还孕育了另一个像他的生命来延续这爱。所有的孩子中,你最像他。”
“我?”
“否则他不会那么逃避你。”
“你别说笑了,我这样玩物丧志不争气怎么可能像他。”
“你们像到骨子里,其实爸爸最疼的是你。”
“你说完笑话说谎话,他伤得最深的就是我,他最讨厌的就是我。”
“慢慢你就懂了。”天雨没告诉天人,正因为舍不得你嫁人,爸爸才想招一个入赘女婿。
“姐姐,我多想我们一家人去一个没有过去的地方,那里只有现在和将来。我们永远做爸爸妈妈的宝贝。”
上一辈扑朔迷离的关系,晚辈越解读越奢侈。
天雨攥紧了天人的手,“别想那么多了,那是爸爸妈妈的命。”
“是命中注定吗?”
“不是命中注定是轮回中的注定。”
“轮回?”
“某一世,爸爸是散着无量妙香的大施主,放生了妈妈在那世之前一世的父母。所以今世他们有缘又再见了。”
“你怎么知道的。”
“高僧讲的。”
“那今生他们之间又有这么多恩怨,来生他们还会再见吗?我们还能再见吗?”
“我最亲爱的,别再纠结于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有你和他们的关系,你要从家庭的伤害中走出来,过你自己的生活。”
“你是怎么走出来的?”
“我相信了轮回中的因果。他们欠彼此的只有他们本人才能讨和还,你我都无能为力。今世的恋人前生或彼此相食,或为同一桌餐盘中的鸡肉和鱼肉。今生结为夫妻的人正在彼此消业。难得有缘有份,要善待彼此。”
“姐姐,我为什么感觉,感觉你婚姻生活很痛苦。你和姐夫……”
“我现在清心寡欲吃斋念佛,已经不想那么多了,一切随缘。再苦没有陷入轮回苦,我希望自己来世不再为人。有志出生入死还是低级,要有勇气和智慧出生死轮回。”
感性如天人,好像离别就在眼前,她再也见不到姐姐了一样,异常不舍。
“我怕。”
“谁曾与谁如胶似漆死也要在一起?那些在轮回中丢失的诺言,今生早已忘记。今世形同陌路的人也许在前世,撕心裂肺的相约来生再续。你若以这样的眼光看待男欢女爱,就会解脱不少。我们执着财富,执着安全感,当无常临近,一切都不堪一击。****不过镜花水月,钱财如白驹过隙,天人,你还年轻,我希望你能保护好你自己,不为情所困,不被金钱夺走幸福。每个人的造化都不同,福报也业障也不同,姐姐只希望你心底善良纯净,慢慢也能像我这样,来生也不再做人了。”
“姐姐,你现在貌似心如止水,其实是心如死灰。你要知道,妈妈不想看到你这样。”
天雨说:“让世人赞叹妈妈留给我的基因,是我弥补我迟到的爱以及回报她的唯一方式了。”
“不。你离婚吧,放下正谋杀你的家族形象,为你自己而活是你弥补和回报母爱的唯一方式。”
下雨时,我只知道跑不知道要撑伞。为了直接倒出饺子汤,我用茶壶煮饺子。既然作茧自缚,我等待变成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