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你心龙钟,却像断了奶的婴儿,被你抱在怀中
玉珏来探望无为,他不在,屋子脏乱得不堪入目。无为回来时哈欠连天,屋内焕然一新让他火冒三丈。他把阳台上晾晒的新洗衣物都扔在地上踩脏,把书和影碟全部倾倒,把画画的油彩泼在墙上。玉珏怔在那里,他也无法控制自己,把能砸的都砸了,能撕的都撕了。如果这时他们之间的情绪只有抱歉,就都解脱了,难就难在对彼此还有伤心与心疼。玉珏笑了,无为多希望她心里只有笑里藏刀的敌意,而不是这般挨了千万刀仍能强颜欢笑。无为歇斯底里得累了,仰面躺下,被刚扔到床上的东西硌到了。扔的扔,踹的踹,他把枕头朝玉珏脚下砸去。玉珏向耳后捋了捋头发,蹲下身捡枕头。她在犹豫,留,留下来干什么;走,走后他怎么办。无为没为难她,他起身离开,那任性暴戾的背影让她的眼睛湿了。出了门,无为靠在墙上抽烟。越抽心越烦,地上的每根烟都有很长的白色烟身,他只抽了一两口就都掐了。玉珏出门路过无为身边时停留了几秒,如果这时他抓住她的手,狂吻她,和她做爱,他们积压在心中的痛苦随着各种体液流出就不会再那么满了。她单薄的背影让无为闭上了眼睛。
然而玉珏竟回来了,而且买了很多东西,有食品有用品,有些替换他所毁坏的物品。玉珏万万想不到,此时的无为僵在床上,即将脱水而死一般,干裂如旱田的嘴唇在发颤。他的两只眼球孤独得嵌在眼眶里,像一块枯木那样没有水分哭不出泪来。玉珏从有为那知道整个事件的原委后,差点昏死过去。她握紧无为的手,用他的手摸她的脸,抹她脸上的泪。
她留了下来,心平气和地照顾着他的饮食起居,让他吃饱穿暖,没有询问,没有愤怒,没有自以为是的理解,没有善解人意的姿态,更不提她在等他痊愈。萎靡不振,意志消沉,无为对这个世界失去了知觉也失去了兴趣。玉珏就像妈妈小时候重复着“这是什么呀,这是苹果”,“苹果什么颜色呀,苹果是红色”那般,用耐心唤醒无为。玉珏每天都给无为包饺子,每个饺子褶都有她对他的期待;每晚都像哄婴儿睡觉那样拍着无为,渐渐的,他感到了睡意临近。生命于无为早已是身外之物,只是玉珏照顾的越好,他越无法若无其事地把它还给父母。
奈何不堪折磨时,无为还是会偷着吸毒。看他吸完粉后瘫软如烂泥,玉珏恨不得站在椅子上薅着他的耳朵把他拎回186公分的身高,还要再给他穿一双恨天高。她需要个鸡毛掸子,不是打无为,而是给自己颤抖不止的双手找一个依附。玉珏真想让无为跪在祠堂宗庙里受家法伺候,边打边问他能不能改,还敢不敢。无为曾经是个宁被打死也不开口求饶的人,被打死的时候还定是怒目圆睁,身板直挺。现在他仍打死都不会张嘴辩解,只是曾经是出于骨气,现在是因为自暴自弃。一心求死,生不如死,打死他倒是帮他解脱。若此时死掉,无为的死相还不如赖死的狗,难看极了。玉珏跪在他面前嚎啕大哭,他伸出干枯无力的手抚摸她的头。他答应她试着戒毒,这让她喜极而泣。
玉珏实在是太累了,靠在沙发上就睡着了。无为想给玉珏做顿饭。他尽量轻,但她还是醒了。玉珏立刻要接手,让无为去休息。他们推搡时刮到了菜锅把手,热油一下子洒在了玉珏的脚面上。无为赶紧把玉珏抱上床,他们都感到钻心的疼。二十分钟后,他气喘吁吁地拿着一袋子药回来,跪在地上给玉珏涂药,吹着,呵护着,内疚着。玉珏见地上竟全是水,无为的袜子湿漉漉的,原来是外面冰天雪地,无为内心十万火急,来不及穿鞋就跑了出去。玉珏坚持要无为把袜子脱下来,他的脚又红又肿,她执意要摸,冰凉,他的脚底被硌出了印子,玉珏心疼不已。给玉珏涂完药后,无为强烈要求背玉珏去医院急诊再看看。无为的袜子刚被玉珏都洗了,还没干。无为说不用换,催玉珏赶快去医院。玉珏把自己的围巾剪了,一定要给他缝一双袜子。尊重她,未强行背她,他就蹲在她旁边看她一针一针缝补。这双袜子,是无为穿过的顶级奢侈品。她趴在他的背上,他后背的凉气已被紧贴在一起的心所产生的热量驱散。急诊的医生说:“你们小情侣感情真好。”无为一直和玉珏说对不起,“我不会再让你受伤了,无论是心灵还是身体,不会再让你有任何疤痕了。”玉珏说:“只要你好,我就好了。”
毒瘾发作时,无为如处WINDOWS屏保那随意扭曲急剧凌乱的迷宫世界,他的身体被肆意挤压拉伸,无规则地缩小膨胀,撞墙,反弹,抛空,跌落……他极度晕眩,疯狂呕吐。没有人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在乎的人吸毒然后对他说,你吸吧,如果可以减轻你痛苦。“咬我吧,咬我吧,如果这能让你减轻痛苦……”玉珏很无助,她希望自己是止痛药,止瘾药。
不辜负玉珏,是无为决心戒毒的唯一意志。即便饱受煎熬,如被万箭攒心无数毒虫撕咬,他也不再碰毒品。他要赶鬼,驱逐身边的牛头马面,即便不会画符,但他也要镇住体内魑魅魍魉呼之欲出的妖邪气。他撕扯自己的头发,狠抓皮肤,仿佛要把阎王的生死簿扯烂。此刻只有迷信能让他好过一点,只有敬天敬地和鬼神称兄道弟才能减轻内心的恐惧与绝望……无为冷得钻心彻骨,玉珏紧紧抱着他。在她怀里,他就像盖了床厚实的棉被,那被沉沉的,任他怎么踢也踢不掉,无为重新有了踏实的休息。
毒瘾渐弱,无为买醉更凶了。无论他在哪里不省人事,醒来时都会在玉珏干净温暖的家,醒来也总能看见玉珏红肿的双眼。越觉对不起她,就越无勇气偿还她,他逃避着自己的懦弱。玉珏让无为第一次发现了脆弱的同时也发现,脆弱比坚强更难表达。玉珏,我是个病人,看在我是个病人的份儿上,网开一面,别介意我对你犯下的罪;玉珏,我是个罪人,面对我的恶贯满盈,请你高抬贵手,求求你别医治我了,求求你别救我了。
在他喝酒喝得最凶的那阵,她并未砸烂他的酒瓶或抢下来灌自己,她只是研究如何煲养胃解酒的汤;在无为抽烟抽得最凶的那阵,玉珏并未劝他戒烟,只是把窗户开得更大,自己穿得更多;在他失眠最凶的那阵,玉珏并未给他准备安眠药,并未带他看医生,她怕加重他的心理负担,她只是暗自喝咖啡喝红牛,陪着他一起失眠……
玉珏是无为0.9%的生理盐水,她为他吹过的汤温得恰好入嘴,就连她的发梢都知他味蕾。在她的悉心照料下,无为的作息饮食健康起来,烟抽的少了,酒喝的少了,睡的比以前安稳了。从小到大,饭前无为总是被薅着耳朵去洗手,现在他开始自觉。看他那饥不择食的饿狼相,玉珏总是温柔地说慢点吃。并非美味让人狼吞虎咽,而是心意中那如饥似渴的爱。在审美幻觉的作用下,玉珏散发着母性的光辉。无为不敢再画蛇添足赘述了,他怕他会流下泪来。
无为和玉珏撒娇,闹着要一口吃掉一个火龙果,他一脸撞上去,在黑白分明的果肉中蹭着拧着,玉珏笑了。他抬起头,眉毛上还有汁在淌,也笑了。看她傻傻地笑自己傻,他想就这样过一辈子。
有些女人,只引起我去占有和玩弄她的欲望。有个女人,让我渴望在她的注视下,慢慢死亡。遗憾在你不依不饶要我给你安全感时,我说了去去就来。我的万丈白发,寸寸与你久别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