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姥爷和贾师傅道别后便回家了,他提前让玉花台老板准备了几个我大姨以前最喜欢吃的菜。十点前后,我姥爷拎着饭菜进了客厅,福子过来。
“先生,小姐就凑合吃了一点稀饭。”
“嗯,知道了,你下去吧。”
我姥爷说完向我大姨卧室走去。我大姨坐在床上,披头散发,直勾勾看着前方。姥爷端着托盘,里面是各种饭菜。
“心怡,吃点吧,这都是你最爱吃的。”
大姨直勾勾看着我姥爷。我姥爷拿起馒头,一边带头吃一边往我大姨嘴里塞,我大姨不吃。
“孩子,吃吧,你得吃,什么都别想,交给爸爸好吗?”
我大姨还是不吃,还把饭菜碰倒了,我姥爷赶紧收拾干净,四十好几的人了,前前后后地擦洗,听着都让人心疼。完后我姥爷就在房间里急得直转悠,他在想这一切都是日本人造成的,现在他怒火有多大,将来他的报复就有多大,账是早晚要一笔笔算清的。
大姨一直闹到半夜一点才安静下来,我姥爷把我大姨的被子盖好,见她闭眼睡觉了,才悄悄关门走了。刚离开,里面又一阵乱响,我姥爷赶紧开门,开灯后看见我大姨坐在地板上,缩在墙角里,惊恐地看着天花板。显然她眼里重现自己被鬼子强暴的场面,我姥爷赶紧过来搀扶我大姨,我大姨推挡着,累得我姥爷也一屁股坐在地板上。我姥爷急得直打自己嘴巴子,他的仇恨在每时每刻增加,他甚至像一个愤怒的战士,随时准备进攻,可他的女儿却成了他最大的障碍。他盼着贾师傅能尽快找到用人。
半夜两点,大姨打起了轻微的呼噜,我姥爷这才悄悄地出去。来到书房,他仔细回忆中志郎拆装手枪的情景,接着拿来一张纸,开始画图,还找来尺子,标出了尺寸。
到清晨五点左右,一张组合图和几张零件图画了出来,我姥爷实在太聪明了。一切迹象表明,他要自己做手枪,目的就不用说了,击毙中野太郎。
转天,福子在院子里擦黄包车,门铃响,福子谨慎地从门缝观看了一下,见是贾师傅,便开门。贾师傅带着谭丽萍进来了。
“福子,曹总叫我找的用人来了。”贾师傅轻声说。
“他还没起床呢?”福子接待不是,不接待也不是。
“那我们等。”贾师傅是有使命的,等一会儿算什么。
“那进来吧。”
福子把他俩让进了客厅,沏茶,然后继续擦车。谭丽萍不干了,觉得被怠慢了呗。
“他是谁呀,这么大谱!”谭丽萍嘟囔着。
“别急,别急。”贾师傅哪敢管谭丽萍的事儿,他知道谭丽萍比自己官大。
好在我姥爷听见门铃声,他从楼上窗户看见贾师傅带人来了,赶紧穿衣服迎了出来。
“曹总,今儿个公休,夜儿个 ( 昨天 ) 我给您找了一位用人,她叫谭丽萍,搞过医。”贾师傅紧着介绍,生怕姥爷看不上这个用人。
姥爷上下看着谭丽萍,说实在的,第一眼印象不算太好,觉得谭丽萍不够稳重,尤其是刚才谭丽萍那几句牢骚被他听见了。但姥爷也没办法了,他急于找个帮手,便还是客客气气的:“谭女士你好。”
“您好。”谭丽萍爽快地握手,一点不像下等人,她的落落大方又在我姥爷印象中增加了分数。
“您干过……”姥爷意思是干过用人吗?
“孩子呢?”谭丽萍急不可待往里面看。
“你怎么知道是孩子?”我姥爷蒙了,他没对贾师傅说过是照顾孩子。
谭丽萍知道说漏了,赶紧改口:“嗨!不是有人需要照顾嘛,我先看看吧,别耽误了。”
谭丽萍把我大姨整个当成被炸掉了胳膊腿的战士了,刻不容缓的劲头上来了。我姥爷哭笑不得看着贾师傅:“这……”
“曹总,她干过护士,挺合适的。”贾师傅当然不会说谭丽萍坏话。
“我怎么觉得她有点毛毛躁躁的?”我姥爷把贾师傅拉到一边。
“干活麻利着呢,麻利不好吗?”贾师傅还能说什么?
“那,先谢谢了。”
“曹总,有事您只管言语,上刀山下火海。”贾师傅一看行了,豪言壮语也敢往外扔了。
“这点小意思……”我姥爷从口袋里拿出钱,那哪是点小意思,五块大洋,能买三袋兵船牌白面。
“曹总,您要这样别怨我跟您急呀!”贾师傅哪能收,从哪个角度也不敢收。
“拿着!”我姥爷一副严厉口气,不容贾师傅不收。
最后,贾师傅还是拗不过,接了:“那我先走了,曹总回见。”
“这事……”
“曹总您放心,我从来没来过您家,这事咱懂。”
贾师傅说完走了,我姥爷送他到大门。再一回头,谭丽萍人没了。
“那女的呢?”姥爷问福子。
“进去了啊。”
我姥爷觉得不妙,赶紧向里面追去。我姥爷进到大姨卧室的时候,看见我大姨正立正站在谭丽萍面前,犹如一个听话的战士。谭丽萍像个班长命令我大姨:“现在,我命令,吃早点!坐下!”
我大姨竟然乖乖地坐在椅子上。
“我命令你,拿起桌子上的馒头。”
我大姨居然拿起馒头。
“吃!”
大姨竟然吃了起来,我姥爷看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