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沈嘉雨调休一天。下午五点,她带着洛洛从钢琴班学习回来,两个人坐在公共汽车上,因为要坐到终点站,不一会儿洛洛就打起呼噜来了。
沈嘉雨平时在单位都是站着工作,好不容易休息一天,还要带洛洛去少儿艺校去上钢琴课,所以,感觉特别累。
沈嘉雨抱着洛洛,坐在最后一排。公交车一路有节奏地颠簸着,很快将沈嘉雨送入梦乡。
半个钟头后,公交车到达总站,驾驶员从后视镜里看见熟睡的沈嘉雨和洛洛母女俩,突然大叫一声:“到站了,下车!”
沈嘉雨听见声音,一下子惊醒了,她看了看窗外,真的到站了。她一把抱起洛洛,赶紧下了车。
公交车站离家还有一段距离,沈嘉雨不忍心叫醒洛洛,一直抱着她,直到家门口。甄母耳朵尖,听见沈嘉雨的走路声,就知道洛洛回来了。
甄母打开防盗门,从沈嘉雨手上接过洛洛,洛洛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说:“妈,我们到家了啊?奶奶,我要下来。”
当天晚上,饭后,甄父、甄母、甄传辉、沈嘉雨和洛洛,五个人全部坐在客厅,大家围着一张大餐桌,在开家庭会议。
洛洛像小大人一样,坐在一个单独的位子上。甄母看了看大家,开口说:“洛洛,我和你爷爷明天就要回盐城了,临走的时候,有几句话想交代一下。今天碰巧传辉不加班,嘉雨也调休,我们就开个家庭临时会吧。”
甄父接着说:“今天的会,主要是关于洛洛的。说实话,我和洛洛她奶奶平时不在南京,照顾不到孙女,不过,洛洛的教育问题,我们还是要参与进去的。”
沈嘉雨一直坐着,保持沉默。甄传辉接过甄父的话茬:“爸、妈,有什么话你们就直接说,你们就一个孙女,洛洛的教育问题是我们家的大事,没有爷爷奶奶的意见肯定不行。”
沈嘉雨在心里“哼”了一声,什么没有爷爷奶奶不行?没有爷爷奶奶的照顾,洛洛还不是从娘肚子里出来了?还不是自己一泡屎一泡尿地拉扯大了?还不是做了一个成功的小花童?
洛洛怀里抱着毛绒玩具,似懂非懂地听着大人的对话。甄母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洛洛的问题,主要就是做花童的问题。马上国庆节就要到了,是新人扎堆结婚的高峰期,洛洛如果节日几天天天去赶场的话,是不是不大合适?”
沈嘉雨看了看甄母:“国庆节洛洛和婚庆公司有合同,要参加六场婚礼,每场下来劳务费200元,一共1200元,如果我们违约的话,要加倍赔偿。”
甄母双眼瞪得像金鱼眼睛:“嘉雨,你想钱想疯了?让五岁的孩子出去赚钱,至于吗?我们家也不缺钱,洛洛将来的教育费用我们付得起,你让孩子这么早就沾染铜臭味,是怎么教育孩子的?”
沈嘉雨笑了笑:“我是怎么教育孩子的?洛洛从生下来那天起,就是我妈和我在带她,传辉天天加班,你们远在盐城,谁能帮到我?”
客厅里鸦雀无声,沈嘉雨继续说:“现在,洛洛五岁了,是个人见人爱的小姑娘了,有了自己的爱好和自己的生活圈子。她过得很快乐,很幸福,在很多事情上都有了自己的个性和主张,可是,你们倒不高兴了,出来干预了。我并不是为了钱,如果为了钱,我可以直接把洛洛的存折撕了,把钱花掉就行了。”
甄母“嗯”了一声:“如果你不是为了钱,用得着国庆节让洛洛参加六场婚礼吗?孩子还小,精力就应该放在读书和学习上,这么早接触金钱,只会让她沉溺在收取红包的畸形快乐和满足中。”
沈嘉雨看了一眼洛洛,转脸对着甄母:“洛洛和婚庆公司有合同,我是洛洛的监护人,我要承担违约责任。再说,洛洛不是没有自己的爱好,她一直在学钢琴,长大后想做一个钢琴师。洛洛才五岁,正是童年时期,读书是上学以后的事情,为什么要让一个五岁的孩子,在还没有进入读书的年龄,就把沉重的学习负担压在她的身上,剥夺孩子快乐的童年?做花童,也是一种学习,是对未来社交能力的学习,你们为什么只看见‘钱’,而看不到其他呢?”
甄母脸色涨红了:“不是我们只看见‘钱’,而是洛洛经常接触‘钱’,会让她觉得‘钱’这个东西太容易了,只要打扮得可爱点漂亮点,就到手了,根本不需要劳动,这样,很容易影响洛洛将来的金钱观。”
甄传辉看见母亲脸色变了,接过话茬:“妈,嘉雨的意思是让洛洛多接触社会,以后多长社会经验。”
甄母忍不住了,冲着儿子说:“屁话,你说孩子天天近距离地看那些新人的亲热场面,都是什么情啊爱的,对洛洛这么大的孩子来说,妥当吗?”
甄传辉尴尬地看了看沈嘉雨,不说话了。沈嘉雨瞪了甄传辉一眼,然后对甄母说:“妈,你说一个五岁的孩子眼里能装下什么?他们的思想有我们大人看见的那么复杂吗?在他们的眼里,无非就是新娘子要结婚了,自己又有喜糖吃了。换句话说,现在的电视剧和电影里也有很多亲热的场面,你能让孩子因为几个亲热镜头而不看电视吗?”
甄父若有所思:“嘉雨,现在有个原则性的问题,就是洛洛适合不适合去做花童?合同究竟要不要违约?或者,直接降低洛洛出场的次数?”
沈嘉雨叹了一口气:“这个问题,你们还是征求洛洛的意见,我也替代不了她。如果洛洛坚持的话,你们违背孩子的意愿,会适得其反的。”
甄母拍了拍洛洛怀里的毛绒玩具,问洛洛:“洛洛,奶奶问你,喜欢做花童吗?”
洛洛天真地说:“当然喜欢啊!”
甄母继续问:“为什么喜欢呢?”
洛洛望着甄母:“喜欢看新娘子。”
甄母“哦”了一声:“新娘子有什么好看的?如果你喜欢看,奶奶给你买好多布娃娃新娘子,你天天在家看,好不好?”
洛洛撇了一下嘴:“我不要,布娃娃新娘子是死的,我要看活的。等我以后长大了,也要和新娘子一样漂亮,穿好看的婚纱。”
甄母继续说:“洛洛,奶奶和你商量一件事,你过年后就六岁了,再过一年就要上学读书了,要学写字了,还要学算数,这样的话,你学习的时间就要多起来了,做花童的次数是不是要相应地减少一些?”
洛洛不懂,问:“为什么要减少啊?国庆节我要出场六次呢,看好多好多新娘子,我不干。”
甄传辉接过洛洛的话茬:“洛洛,奶奶的意思是你马上要上学了,再做花童会影响学习,你考虑一下,适当减少一下出场的次数。”
洛洛抬起头:“爸爸,奶奶的意思是叫我以后不要做花童了,是吗?”
甄传辉摇了摇头:“奶奶也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想控制一下你出场的次数,这样的话,以后学习就不会耽误了。将来无论做什么事情,没有文化是不行的。”
沈嘉雨白了甄传辉一眼:“传辉,洛洛的事情,让洛洛自己决定。”
洛洛求救似地看着妈妈:“妈妈,爸爸说的控制出场次数是什么意思啊?”
沈嘉雨回答洛洛:“控制的意思就是节制,妈妈给你打个比方,假如原来每个月出场两次,现在就要改为一次了,明白吗?”
洛洛“哦”了一声,似乎明白了:“妈妈,奶奶的意思就是说,以后我看新娘子的机会就要少了,是不是啊?”
沈嘉雨点了点头:“是这样的。”
洛洛把眼珠一翻,不高兴了:“不好玩,我要看新娘子。”
洛洛一翻白眼,场面开始冷清了。沈嘉雨坐着不说话,也不参与讨论。
甄传辉急得满头大汗,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甄父一把抱起洛洛:“洛洛,爷爷和你说话,你听清楚了。做花童是看年龄的,就和空姐一样,是吃年龄饭的。你的未来,不会一直做花童,没有哪家婚庆公司要大姑娘做花童的,所以,你得看清潮流。爷爷奶奶也是为你好,你的精力不能全部放在做花童上面,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去做,比如学钢琴,学文化。你要有一技之长,未来社会竞争越来越大,文化是你的求生武器,你没有武器,拿什么去和别人竞争?就像战士上战场,连枪都没有,怎么和敌人打仗,不是白白去送死吗?”
洛洛把毛绒玩具朝桌子上一扔:“我不喜欢打仗,反正我要看新娘子。”
一个五岁的孩子,世界观还没有形成,对于大人的世界,很多还看不懂。洛洛的眼睛里只有新娘子,只有漂亮的婚纱,其他什么也看不见。
家庭会议进入窒息期,场面越来越尴尬。甄母有点摸不着头脑,现在的孩子都怎么了,好话歹话全部说尽了,就是不见效果。
明天如果自己回盐城了,洛洛不是在南京翻天了?那还了得?看来,不治治这个小东西不行,现在不听大人话,将来吃苦的日子在后头了。
甄母想到这里,一下子站了起来:“洛洛,大人的话,你不听是不是?花童有什么好的,三天两头在钱堆里打滚,一身铜臭气。你想想看,你现在做花童,天天忙着赶场,等到你过两年要读书了,连个1、2、3、4、5都不会写,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人家小朋友已经学拼音了,你还在用火柴棒数1、2、3、4、5,这样行吗?”
洛洛天真地说:“奶奶,我会写自己的名字,不信你看!”
洛洛说完,跑进小房间,拿出一个本子,上面写的全部是自己的名字:
甄洛洛。洛洛把本子递给甄母,甄母哭笑不得。
甄母接过本子,看了看:“洛洛你看,三点水都写横着像睡觉了,口字也没有封严,这样的字拿出去,老师只能给你不及格的。”
洛洛一把抢过本子:“我妈妈说,我写的字比琪琪的好看多了,琪琪比我大一岁,连自己的小名都不会写,只会写1、2、3……”
甄母接着问:“琪琪是谁?”
洛洛哈哈大笑:“奶奶连琪琪都不知道,琪琪也是花童啊,和我结对的,明年上学。”
甄母“嗯”了一声:“就是嘛,琪琪的字写得不好,连自己的小名都不会写,就是因为花童做多了,把心做野了,没有心思学习了。我们家洛洛懂事,从现在开始,就要比琪琪强。”
洛洛开心地笑:“那当然了,洛洛要比琪琪强。”
甄母顺水推舟:“那么,洛洛怎么才能比琪琪强呢?是不是减少出场的次数,增加一些学习的时间?你看,琪琪现在要上学了,才发现自己的时间不多了,错过了很多学习的机会。很多事情的影响力,是不久以后才产生的,洛洛,是不是啊?”
甄母换了一种口气,洛洛毕竟从小不是自己带大的,和自己的感情不是特别近,如果采取高压政策,注定会让自己下不了台,让自己在沈嘉雨面前大失长辈的面子。
洛洛似懂非懂:“是的,奶奶。”
甄母趁热打铁:“洛洛,那你现在答应奶奶,好好学习,以后每次出场的话,按照我们的约定去做,好不好?”
洛洛看了看沈嘉雨,眼泪水快要掉下来了:“妈妈,奶奶是不是不让我国庆节出场做花童啊?”
沈嘉雨摇了摇头:“你问你奶奶吧!”
甄母看着洛洛,洛洛的眼泪已经哗啦啦落了下来:“洛洛,奶奶话还没有说完,就哭鼻子了?国庆节六次出场,你照样去,国庆节以后,你和奶奶约定,一个月只出场两次,好不好?我们把精力花在学习上面?”
洛洛破涕为笑:“奶奶,我要问妈妈。”
洛洛说完,眼睛看着沈嘉雨。沈嘉雨用餐巾纸擦去洛洛的泪水:“洛洛,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决定。妈妈没有别的意思,只要你自己开心就好。”
洛洛转脸对着奶奶,想了想:“好吧,奶奶,我听你的。”
洛洛说完,跑到沙发上,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机。电视机里面正在播动画片,洛洛一本正经地看着。
甄母看着洛洛,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下了。洛洛到底给了她一个面子,让她和平解决了可能发生的争端。
与此同时,甄父站了起来,说了一句:“散会!”
沈嘉雨对这个结果,还是比较满意的。只要甄父甄母不干涉洛洛的生活,只要洛洛还在做花童,还在接触社会,她就默认了。
沈嘉雨对合同的条款记得很清楚,虽然合同里明确规定,洛洛得按照婚庆公司的安排,随时出场,不过,也没有限定每个月的出场次数,这个到时候还是可以和婚庆公司商量的。
沈嘉雨直接回到自己的屋子,甄传辉很快跟了进来,关上房门,一把抱起沈嘉雨。
沈嘉雨悬在半空,诧异地看着甄传辉:“好好的,你抱我干吗?”
甄传辉抱着沈嘉雨转圈:“谢谢你,嘉雨。”
沈嘉雨眼睛瞪得老大:“谢谢我?谢我什么?”
甄传辉继续转圈:“谢谢你同意洛洛出场次数减少啊?”
沈嘉雨被转得晕头转向:“得得得,快放我下来。谢我干吗,这个是洛洛自己的主意,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甄传辉放下沈嘉雨:“少来了,表扬你还不乐意啊?”
甄传辉说完,就去吻沈嘉雨。沈嘉雨用胳膊肘挡了一下,接着闪了一下身,甄传辉的嘴巴直接落到沈嘉雨的后背上去了。
沈嘉雨哈哈大笑:“你今天刷牙没有?就知道到处乱亲……”
甄传辉一不做二不休:“我一天刷两次牙,上午的刷过了,晚上的还没有刷,先亲完了再去刷。”
沈嘉雨继续躲,刚刚躲到窗帘下,口袋里的手机响了。甄传辉趁机跑上去,抱着沈嘉雨就是一阵狂吻。
沈嘉雨挣扎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看。甄传辉一把夺过手机,把沈嘉雨扔在床上,自己的身体压了上去。
这时,门被推开了,露出了洛洛的小脸。洛洛看着爸爸,又看着妈妈,立即蒙上了自己的眼睛:“爸爸不乖,欺负妈妈,我去告诉奶奶。”
甄传辉立即从床上跳了下来,冲上去抓住洛洛:“不要去,爸爸在和妈妈玩游戏。”
洛洛头一昂:“爸爸,你和妈妈是不是在玩叠罗汉游戏?”
甄传辉“嗯嗯”直点头:“是的,是的,叠罗汉游戏!你看,爸爸现在轻轻朝你后面一站,贴着你的身体,我们两个人是不是在叠罗汉啊?”
沈嘉雨躺在床上,哈哈大笑:“甄传辉,你就是这样教育女儿的?”
甄传辉站在洛洛的身后,对着沈嘉雨做鬼脸。洛洛经常推着门进来,让他措手不及,只能撒谎蒙混过关。
到底是五岁的孩子,容易骗,撒谎对甄传辉来说屡试不爽。洛洛贴在甄传辉的前面,很开心,两个人贴完了叠罗汉,洛洛拽着甄传辉,朝沈嘉雨走去:“爸爸,和妈妈叠罗汉……”
甄传辉本来是蹲着的,看见洛洛玩上瘾了,立即站了起来,转身朝门口走去:“爸爸去卫生间,你和妈妈继续叠罗汉。”
甄传辉说完,一溜小跑,躲了出去。沈嘉雨从床上跳了下来,忍不住哈哈大笑。洛洛站在床边,看着沈嘉雨疯笑的样子,说了一句“妈妈疯了”,走了出去。
洛洛回到客厅,继续看电视。甄传辉从卫生间出来后,看了看洛洛,憋住笑,重新回到自己的屋子,反锁门,继续和沈嘉雨叠罗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