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医生转身去水池边洗手,回头坐下。沈嘉铭抱下母亲,重新坐回。沈飞歌拿着病历和挂号单走了回来,递给医生。
男医生翻开病历,一边问一边写:“面包是哪天生产的?”
司沁宁想都没想:“当天生产的。”
男医生埋头做病历记录,开了一张化验单:“先去化验一下大便,做个细菌敏感试验。”
司沁宁点点头,站了起来。沈飞歌拿起病历和化验单去窗口缴费,沈嘉铭扶着母亲去卫生间。
司沁宁愁眉苦脸的:“这个医生真是,还化验什么大便?能拉的都拉干净了,我肚子里空空如也,哪里来的大便?”
离卫生间还有十步远,手机又响了起来。司沁宁摸出手机,弱弱地发话:“你怎么又来电话了?”
男员工左右为难:“司店长,两个顾客说了,今天不见你不走人,非要今晚讨说法,我们没法关门。”
司沁宁一只手捂住肚子,一只手接听:“你们是怎么搞的?就两个顾客都处理不了?我现在来不了,在医院呢!”
男员工声音非常为难:“我和他们说了,他们非要我写字据下来,不然就不走。”
司沁宁眉心皱了一下:“字据不能写,一个字也不能写,听见了吗?”
男员工越来越为难了:“他们说了,如果我不写字据的话,他们就去卫生局投诉,下我们的营业执照。”
司沁宁大喊一声:“敢!算了,你现在让他们把联系方式留下,明天下午两点叫他们来面包店,我来处理。”
男员工点点头:“好的,我和他们说。”
司沁宁气哼哼地挂断手机:“想讹诈我,没门儿!”
沈嘉铭扶着母亲:“妈,你们面包店的食材是不是质量出了问题?你最好让员工拿去化验一下,毕竟人命关天,事情闹大的话,对面包店声誉不好。”
司沁宁的肚子又是一阵绞痛:“哎哟,我的妈啊,要命地痛!送去化验?
我哪有钱去化验啊?化验费要好几千呢,我明天去店里赔顾客一人200块完事,白花几千块冤枉!”
转眼间,国庆节到了,沈飞歌跟团去了香港,司沁宁继续开面包店,沈嘉铭和我一如既往,他不提房产证哪天加名,我不提结婚证何时领取。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有点索然无味,遥遥无期的恋爱由短跑跑道转而进入长跑跑道。恰逢长假,沈嘉铭和我相约去爬紫金山。
自从大学毕业后,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爬山了,连登山的路都忘记了。如果不是沈嘉铭想到爬山,我还真的不会去紫金山了。
山,还是那山,人还是那人,心境却大不一样。想当年我还是一黄毛丫头,现在即将为人妻了。
现在的山路都是一层层的台阶,和从前的石径山路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前面是一对年轻的夫妻,两个人一人伸出一只手,拉着他们的儿子往山顶上爬。
沈嘉铭拉着我的手,跟在后面:“晓轩,你看他们,多幸福的一家子啊!”
我点点头:“嗯,真幸福。”
沈嘉铭羡慕地说:“我们哪天才能有自己的儿子?”
我哈哈大笑:“早了,先慢慢谈恋爱,等到瓜熟蒂落的那一天吧!”
沈嘉铭疑惑地说:“瓜熟蒂落?我们俩早就瓜熟蒂落了。晓轩,跟我去领证吧,我真的等不及了,我恨不得明天领证,后天就做爸爸!”
我跟在后面慢悠悠地爬着:“该来的总会来的,现在还不到时候,你家的房产证还没有说法呢,就急着做爸爸了?”
沈嘉铭松开我的手,转过身望着我:“晓轩,我真的说服不了我妈,你叫我怎么办?”
我望着天空:“我也说服不了我妈、我爸和我大姨……”
绕来绕去,话又说回头了,我们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忽然哈哈大笑。房产证姓名,像一座大山,压在我们的心头,越来越沉。
一个钟头后,我们两个人已经站在高高的紫金山山头了。天空很蓝,空气很新,我和沈嘉铭依偎着坐在一块巨石上。
沈嘉铭看着远处,若有所思道:“古代人住的全部是茅草房,他们世世代代是怎么过来的?人类看起来是越来越文明了,却越来越不可思议了。我一直以为,我们是幸福的,因为我们有婚房,我们不用还贷,不用借银行的债过日子,我们可以安心工作,安心生儿育女,安心孝顺双方的父母,可是,一个房产证姓名就把我们的梦想打破了!”
我看着沈嘉铭,自言自语:“如果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情,就简单多了。说到底,婚姻是两个家庭之间的事情,所以,我们都无能为力。走一步算一步吧,嘉铭!”
沈嘉铭点点头:“有时,我在想,大姑自己有个儿子就好了,这样就不会给我们婚房了,两家人也不用在房产证加名的问题上纠缠不清了。”
我想想也是:“你大姑是好心,问题出在你妈身上,如果她大度点,把你的名字加上房产证,不就完事儿了?你家提亲那天,我爸已经让步了,他的态度已经很明了,不要求你们家加我的姓名,只要加上你的姓名就可以了!你妈捏着我们的婚房不放有意思吗?”
沈嘉铭听见我说他妈,连声调都变了:“你怎么又说我妈了?我妈不就是那脾气吗?我奶奶一辈子也没有镇住我妈那臭脾气,奶奶巴望着你这个儿媳妇进门给她报仇雪恨了!”
我反手指了指自己:“我?我敢吗?老祖宗都压不住的东西,叫我去压?
你看你妈看我的那眼神,就像看童养媳一样,看得我浑身发毛!”
沈嘉铭把我的手拿下,拉在自己身前:“谁叫你身上长毛了?我妈又不是老虎,你紧张什么?等你进了我家门,我妈还没有吓到你,你倒把自己吓坏了。”
我点点头:“我现在天天在考虑一个问题……”
沈嘉铭看着我:“什么问题?房产证加名?”
我拍了拍身边的石块说:“嘉铭,你现在怎么也开口闭口房产证加名了?是不是有点神经质了?该有的总会有的,我想的问题是,怎么才能让你妈看我顺眼点?”
沈嘉铭把手加在我的手上:“我妈怎么了,她什么时候看你不顺眼了?”
我看着沈嘉铭的眼睛:“我没有说你妈看我不顺眼,我是说怎么才能叫你妈看我顺眼!”
沈嘉铭用手点了点我的鼻子:“和我玩绕口令?晓轩,说真的,你喜欢我妈吗?”
我点点头:“喜欢啊!”
沈嘉铭鼻子“哼”了一声:“是真喜欢,还是假喜欢?”
我反手压住沈嘉铭的手:“喜欢有真假吗?你妈和我妈有区别吗?”
沈嘉铭哈哈大笑,站了起来,望着远处的高楼大厦、树木成林:“你妈和我妈没有区别,我妈是你妈,你妈也是我妈。”
沈嘉铭你玩起绕口令来比我还要那个,我杜晓轩甘拜下风好了吧?我跟着站了起来,一把拉过沈嘉铭,朝山下跑去:“今天我们是来爬山的,一不谈房产证,二不谈结婚证,三不谈公公婆婆丈母娘老丈人,开飞机下山了哦……”
沈嘉铭给我牵着跑,不再说话。我们两个人,一口气一直跑到了山脚下。站在紫金山麓,我感觉自己很渺小,和大山相比,真的微不足道。
沈嘉铭和我默默地走着,一路上没有再多说什么。我知道,沈嘉铭的心思和我一样沉重,我们两个人一样,一个是好儿子,一个是好女儿,关键问题是我们都做不了自己的主。
我真的有点担心,沈嘉铭是拿手术刀的,万一思想压力过大,难免会出医疗事故。我自己关系不大,大不了上班的时候思想开小差算错数字,可以再改过来。说实话,我不希望自己的悲剧在沈嘉铭的身上重演。
这时,远方有歌声传来,在山谷里的回音越来越大。我们顺着声音找去,找了半天,也没有看见歌声传出的地方。
歌声悠扬,带着远古的呼唤,触动了听者的记忆。我仿佛看见童年的我,正在河边玩耍,一片荷叶顶在我的头上,像一把遮阳伞,给我带来了片刻的清凉。
远处,有桂花香徐徐飘来,秋天站在紫金山麓,转眼就要过去了。我看着沈嘉铭,慢慢走了过去。
这是一个我深爱的男人,我多么想对着大山向沈嘉铭说:“我爱你,我要嫁给你!”
沈嘉铭看着我,从我的眼睛里,仿佛读懂了我的心。他一把抱住我,俯下脸,将湿热的唇紧紧地贴在我的唇上。
天空有飞鸟,地上有虫鸣,我们的唇紧密相依。让天空和大地见证我们的爱情,让紫金山麓复制我们的爱情童话。
次日下午,沈飞丽坐在“7+1”茶社一个僻静的角落里。她点燃一支香烟,悠扬地吐着烟雾。
五分钟后,司沁宁挎着沈嘉铭给她50岁生日那天买的皮包,推开茶社的门,走了进来。
司沁宁一眼看见沈飞丽,立即走了过去:“他大姑,你到了?”
沈飞丽点点头,掐灭烟头,站了起来:“嗯,刚刚到,坐,弟妹。”
司沁宁表情有点紧张,坐了下来。沈飞丽今天叫她带房产证来着,她心里有鬼,没有带:“他大姑,你公司生意那么忙,怎么有时间请我喝茶?”
沈飞丽笑了笑:“这不是国庆节吗?公司放假,我一个人闲着无聊,找弟妹来唠唠嗑,顺便看看嘉铭的房产证。”
司沁宁连连点头,有点尴尬:“那是,他大姑真是难得清闲,飞歌这次能去香港,还得多谢你了。”
沈飞丽露出招牌式的微笑:“哪里,都是一家人,本来想多报一个名额,让弟妹一同去玩玩的,哪想到弟妹还不肯赏脸了。”
司沁宁连连摆手:“我怎么敢啊?我家里事情多,加上面包房出了点事情,放心不下。”
沈飞丽“嗯”了一声:“弟妹,面包房出了什么事情,问题大吗?解决了吗?”
司沁宁点了点头:“早解决了,这批进货的奶油细菌超标,我全部给退回去了,另外,让他们赔偿一切损失。”
沈飞丽满意地点点头:“嗯,那不错,食品的质量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你千万要把好关了。店家关门事小,如果出了人命,那就担待不起了。”
这时,服务生上了一壶雨花茶,加了两个杯子,两个人一边喝茶,一边聊。司沁宁东说西说,就是不说房产证的事情。
沈飞丽抿了一口茶,将话题引入正题:“弟妹,嘉铭的房产证办下来了吧?我那天临时有事,也没有来得及陪你到最后,让你费心了。”
司沁宁急忙点头:“办了,早就办好了,你放心,他大姑。”
沈飞丽“哦”了一声:“弟妹,那房产证上的姓名写的是嘉铭的吧,晓轩的名字加了没有?”
司沁宁心里暗暗吃了一惊:“他大姑,嘉铭的名字肯定是少不了的,那个晓轩,我看就算了。毕竟婚房是我们沈家出的,晓轩和嘉铭的结婚证还没有领,加上她的名字不大合适吧?新婚姻法保护男方的房产权,谁家给子女买的房子,产权就是谁家子女的。”
沈飞丽“哎哟”了一声:“弟妹,这话怎么说?你说嘉铭的名字肯定是少不了的,意思是说嘉铭的名字目前不在房产证上面?”
司沁宁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怎么可能呢?嘉铭的名字肯定是在房产证上面啊!”
沈飞丽不好直接戳穿:“弟妹,我答应过嘉铭和晓轩,结婚的时候送一份厚礼给他们的,我说到做到,不然怎么取信于小字辈们啊?我问你,房产证你带来了吗?”
司沁宁手心开始出汗了:“他大姑,我今天直接从面包房来的,没有来得及回去拿房产证,等改天带给你看,行吗?”
沈飞丽面色有点不悦:“没有带?”
司沁宁支支吾吾的:“嗯,临出门忘记了,反正房产证也跑不掉,随便哪天看,是不是啊,他大姑?”
沈飞丽想想也是:“那好吧,弟妹,我相信你!”
司沁宁脸色很不自然,如坐针毡。“我相信你”四个字,像钢针一样扎在她的心头,让她无所适从。
沈飞丽重新点燃一支香烟:“弟妹,我们都是成年人,在小字辈儿面前最不能做的就是丢份儿的事情,我既然给了侄子婚房,就要让侄子对我没有话说,你说是不是这样的啊?”
司沁宁点点头:“那当然了,他大姑!”
沈飞丽吐了一口烟圈儿:“晓轩这丫头不错,既文静,又懂事,嘉铭和我说了不止一次,非她不娶呢。”
司沁宁支支吾吾着:“嗯,确实不错,嘴巴很甜,看见我就叫阿姨,看见他爸就叫叔叔。”
沈飞丽笑了笑:“所以啊,我们做长辈儿的,不能在小字辈儿面前做有失信用的事情,哪怕看走眼,吃亏也认了!”
司沁宁接过话:“唉,他大姑,失什么信啊?我们沈家承诺的事情,已经做到了,说给婚房就给婚房了,还要怎样?现在房子是大件商品,不是每家每户娶媳妇儿都能拿得出手的。我们这样做,已经很不容易了,杜晓轩家感激还来不及呢!”
沈飞丽点点头:“弟妹说得也是,他们小两口婚后起码不需要为银行打工了,减轻了买房还贷的压力,嘉铭和晓轩的婚期定下了吧?”
司沁宁脸色小紧张了一下:“这个婚房还得感谢他大姑你了,不然,我就是把面包房卖了,也买不起嘉铭180平方米的婚房。具体的日子还没有定,这个要等嘉铭和杜晓轩领证后再谈了。”
沈飞丽点点头,拿起茶壶给对方的杯子续水,回头又给自己的杯子续水:“弟妹,俩孩子的结婚证要抓紧了,婚姻是正事,要尽快办。等他们领证后,我负责找人装修婚房……”
司沁宁心里小小得意了一下:“哎哟,他大姑,装修又劳你费神了!我家嘉铭有你这个大姑,真是福气啊。回头我就催催他们,让他们赶紧去领证。”
沈飞丽继续说:“装修乃小事一桩,不足挂齿。嘉铭这孩子稳重,又是医生,我喜欢他。”
司沁宁“嗯、嗯”直点头:“谢谢他大姑了,我唯一感到遗憾的是,嘉铭太执着于医学,其实,我一直希望嘉铭去你公司任职的,也好为我们沈家争光。”
沈飞丽摆了摆手:“嘉铭有他自己的追求,我们做长辈的,不能为了满足自己的心愿,让孩子放弃自己的爱好。做医生也不错,将来我老了,患病了,少不了嘉铭给我动刀的,我就直接找他得了。”
司沁宁摇了摇头:“哎哟,他大姑,你千万不要说什么动刀子,我们大家好好地、健康地活着,就是幸福。”
两个人,在茶社聊了两个多钟头,才各自散去。司沁宁回到家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叫了声:“嘉铭……”
奶奶听见声音,从小屋里探出头来:“你找嘉铭?他还没有回来!”
司沁宁“啊”了一声:“难道又是加班?”
奶奶摇头:“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他电话,没有来。”
司沁宁站了起来,走到座机边,拿起话筒就拨号。拨了半天,语音提示:
“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司沁宁叫了声:“奶奶的!”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