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飞丽摇了摇头:“妈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弟妹也是,我对她那么好,把心肝都掏出来给她了,她为什么就容不下我妈呢?”
沈飞歌叹了一口气:“姐,司沁宁那人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妈对她也不差啊,她横竖就是不吃那一套!”
沈飞丽“嗯”了一声:“其实,我也不是买不起房子,我主要考虑到妈年龄大了,一个人住不方便,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等我们赶过去已经来不及了。所以,我的意思是妈跟我们住在一起,起码有个照应。”
沈飞歌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今天晚上就把妈接回家住,你住院了,妈一个人守着你那么大的房子,我实在不放心。”
沈飞丽宽了宽心:“我也是这样想的,一家人不就图个和和睦睦吗?不知道弟妹究竟是怎么想的,我妈在我这里住了快一个月了,她连看都没来看一次,我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再不好还给你们带大了嘉铭,是不是啊?”
沈飞歌连连点头:“姐,你不要说了,我知道,你安心住院,我妈的事情我来解决,我马上给嘉铭打电话。”
沈飞歌说完,拿出手机,拨通了沈嘉铭的手机:“喂,嘉铭。”
沈嘉铭正准备下班,边换衣服边接听:“爸,是我。”
沈飞歌继续说:“你马上下班,先去你大姑家,把奶奶接到医院来,她一个人住家里我不放心。”
沈嘉铭连连点头:“好的,我知道了,爸,我马上就去。大姑住哪个病区?”
沈飞歌点点头:“内科十病区36病房,好的,车开慢点。”
半个钟头后,奶奶和沈嘉铭急匆匆赶到住院处,奶奶一眼看见女儿,揪心地哭了起来:“飞丽,你这是怎么了?妈叫你不要去管那装修的事情,你偏偏不听,为了儿子把命送了,值吗?”
沈飞歌和沈嘉铭面面相觑,以为自己听错了,沈飞歌疑惑地问了一句:
“儿子?”
奶奶发现自己说漏嘴了,急忙捂住嘴巴。沈飞丽看着母亲,没有做声。
沈飞歌看大家都不说话,也不追问了,心里凭空落下一块疙瘩。
沈飞丽给奶奶递了一个眼神,示意她不要声张,接着对母亲说:“妈,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中午吃饭前晕了一下,挂点葡萄糖水就好了,估计是低血糖。”
奶奶心疼地捂住沈飞丽的手:“你不能再操劳了,今天医生都开了什么药?”
沈飞丽回答道:“医生还没有配药,今天开了好几张化验单,明天去检查,等检查结果出来确诊了,才好对症下药。”
沈嘉铭走过来,看着沈飞丽:“大姑,化验单呢,我看看?”
沈飞丽指了指床头柜:“化验单都在抽屉里,你自己拿。”
沈嘉铭拉开抽屉,拿出一叠化验单:血常规、尿常规、粪常规+OB等。
这些化验单似乎都和白血病有关系,他虽然是外科医生,对内科的一些化验单项目还是知道的。
沈嘉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问道:“大姑,你最近有没有什么特殊的症状?”
沈飞丽想了想:“还好,就是感觉整个人比较乏力,有时会头晕,心跳也比较快,另外,牙龈经常出血,会不会有其他什么毛病?”
沈嘉铭“哦”了一声,心里已经有数了,他没有继续说,把化验单放回抽屉里。凭感觉,大姑的症状和白血病早期症状比较相似。
奶奶在一边不放心地问:“嘉铭,你大姑的身体会有什么问题吗?”
沈嘉铭故作轻松地说:“奶奶,大姑的身体没有多大的问题,主要是操劳过度了,休息几天就好。”
奶奶笑了笑:“是啊,千万别有问题,好不容易把事业做大了,该享福了,不要给病拖累上了。”
当天晚上,沈飞丽一个人住在医院里,其他人全部回去了。一路上,沈嘉铭开着车,只有奶奶在车上说个不停。
沈嘉铭心里乱糟糟的,像有好多蚂蚁在爬,心事重重的。凭借多年的从医经历,今天医生给他大姑开了这么多化验单,肯定是怀疑大姑有白血病了。
到家后,司沁宁一眼看见奶奶,随口叫了声:“妈,回来了?”
奶奶回了句:“这里是我的家,我不回来去哪儿?”
奶奶说完,径直回了自己的屋子。沈飞歌心里憋不住三句话,坐下不到五分钟,就开始大嘴巴了:“妈,你刚才在医院说什么为了儿子把命送了,他大姑什么时候蹦出来一大儿子啊?”
司沁宁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什么儿子?”
沈飞歌没头没脑地说:“我在问我妈,没有问你!”
司沁宁一头雾水,追问:“他大姑哪来的儿子?”
沈飞歌边抓脑袋边问奶奶:“妈,我问你话呢,你说啊!”
奶奶回头看了一眼沈飞歌:“说什么说,妈老了,老糊涂了,你也跟着我糊涂吗?”
奶奶说完,“砰”的一声,反身把小屋的门重重关上。沈飞歌站在门口,差点被门打到鼻子,弄得一脸灰不溜秋的。
司沁宁远远地看着,幸灾乐祸地说:“看你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活该被门撞!”
沈飞歌白了司沁宁一眼:“谁前言不搭后语了?明明我妈在医院说的,现在就装老糊涂了!”
司沁宁转脸问:“你妈在医院说什么了?怎么说的?”
奶奶一把拉开门,冲着客厅说:“我在医院说什么了?沈飞歌,你把自己家的儿子管好就行了,问那么多不着边际的事情,犯得着吗?没事儿回屋休息去!”
沈飞歌看见母亲,缩了一下头,不再说话了。奶奶看见沈飞歌不做声了,关上小屋门,独自打开电视看了起来。
客厅里,司沁宁冲奶奶的小屋白了一眼:“一回来就没有好脸色,摆给谁看啊?”
沈飞歌瞪了司沁宁一眼:“好了,我妈才回来,又想闹了,是不是?回屋里去!”
司沁宁不依不饶:“我回屋干吗?要回你自己回!”
沈飞歌摇摇头,自己回到屋子里。一家人,各行其是,弄得气氛很紧张。
司沁宁一个人在客厅,待了大约一分钟,坐不住了,一把推开沈嘉铭的屋门。
沈嘉铭正在上网,查询白血病方面的知识,看见母亲进来,关闭了网页:“妈……”
司沁宁站在沈嘉铭身后:“你给我在网上查一下,有没有愿意照顾病人的护工,年龄在40岁左右的,要能吃苦。”
沈嘉铭点了点头:“给大姑找保姆是吧?好,我马上搜索,等我一下。”
沈嘉铭打开百度,输入“南京家政找住院保姆”几个字,一下子跳出来几十条信息,他用笔记下几家服务热线号码,递给母亲。
司沁宁接过号码:“现在太晚了,人家下班了,明天再联系了。他大姑也是,迟不病早不病,偏偏赶在这个节骨眼上生病,两套房子装修全部压在我一个人肩上,累得我真够呛!”
沈嘉铭拍了拍母亲的后背:“妈,大姑自己也不想生病,没有办法,生病是人控制不了的。你也要多注意身体,我在医院工作也忙,如果你实在没有时间去监督那些工人,就拿眼睛盯着,具体的事情给他们自己去做。”
司沁宁点点头:“我知道,一个人钱再多,没有好的身体,一切都等于零。”
沈嘉铭连连点头:“是的,妈,你千万不要累坏了。”
司沁宁摸着儿子的头,连连点头,转身走了出去。她有点累了,去卫生间洗洗准备上床休息了。
当天晚上,沈嘉铭打通了我的手机。我是9点钟左右得知他大姑住院的消息,沈嘉铭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根本就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大姑的精力那么充沛,怎么说住院就住院了?沈嘉铭怀疑他大姑得的是白血病,我不大相信。
次日下午,我向财务科长请了半天假,买了一大束鲜花,骑着电动车赶到医院。见到他大姑的时候,我还是吓了一跳。
他大姑的脸色很苍白,一点血色也没有,精力和半个月前见到的时候大不一样。我将鲜花放在他大姑的床头柜上,然后坐在床边:“大姑,感觉好点了吗?
沈飞丽勉强点了点头:“好点了,晓轩,你上班怎么有空过来的?”
我笑了笑:“下午公司没有什么事情,我和科长打了个招呼,就过来了。
大姑,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也没有给你买东西,这里是500块钱,你拿着吧。”
说完,我把钱递给大姑,大姑把我的手推了过来:“晓轩,大姑有钱,你有空来看看大姑就行了,这个钱你拿走,大姑真的不需要。”
我看着大姑,大姑推脱不过,把钱放在枕头边。坐了大约半个钟头,蒋宸鸣手捧一大把粉红色康乃馨,推开病房门,走了进来。
沈飞丽看见蒋宸鸣,身体朝上坐了坐,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你怎么来了?”
蒋宸鸣把鲜花递给我,对沈飞丽说道:“沈总,我听张秘书说的,她说你今天中午给她打了一个电话,说你住院了,我下午就抽空过来看看你。”
沈飞丽点点头:“是的,我中午给张秘书打电话了,本来准备下午给你电话的,没有想到你已经来了。”
蒋宸鸣笑了笑:“张秘书接到你的电话就向我汇报了,我立即召集公司高层几个领导开了个电话会议,安排了一下近期的主要工作。这里是几个领导委托我带给你的慰问金,请沈总收下。”
蒋宸鸣说完,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里面是一叠厚厚的百元钞票,看样子数目不少。
沈飞丽客气地说:“也不是什么大病,还带这么多钱过来干吗?你们只要好好工作,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了。”
蒋宸鸣把信封放在沈飞丽的手上:“沈总平时在公司也很关心员工,你有病了,大家自然也要关心你的。你好好养病,公司的事情你不用操心,有什么问题我会及时过来请教你的。”
沈飞丽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好,钱我收下了,你代我谢谢大家了。你办事,我确实很放心,公司就交给你了。”
蒋宸鸣郑重地点点头:“沈总,你放心,你这样信得过我,我一定好好干,不辜负你的期望。”
沈飞丽放心地笑道:“有你主持公司的日常工作,我就安心养病了,这个也是锻炼你的好机会,我相信你。”
蒋宸鸣谦虚地回道:“谢谢沈总的信任,你安心养病,我今天下午有个重要客户,准备下一个大订单,我得赶过去,先告辞了。”
沈飞丽挥了挥手:“好的,你去忙,再见。”
蒋宸鸣走后,沈飞丽的目光一直跟着他的背影,直到他在门口消失。我站在旁边,一直看着他们,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蒋宸鸣,我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样的感觉我也说不清楚,相信风水的人,认为人与人之间是有气场的,尤其是具有同类基因的人,拥有相同的气场,彼此传递着一种微妙的生命信息。
蒋宸鸣的一举手一投足,都让我看见沈飞丽的影子。然而,从他们的对话中看出,只是一种上下级关系,根本不带一点儿亲缘关系。
下午,沈飞丽继续去门诊化验室做检查、验血。昨天晚上,沈嘉铭对我提到了白血病,我下午特意留意了一下化验单,一些检查项目确实和白血病有关。
我一直陪着他大姑,化验做完后,又陪着她挂水。他大姑很健谈,谈了很多插队时候的事情,包括那些小草,那些牛羊,那些可爱的生命。
看得出来,他大姑的心态非常好。我在心里暗暗羡慕着,如果谁做了他大姑的儿媳妇,一定幸福加倍儿翻了。
晚上,沈飞歌、司沁宁和沈嘉铭全部过来了,病房开始热闹起来。司沁宁买了很多熟菜,大家围坐在一起吃晚饭。
晚上9点半,是病区熄灯睡觉的时间,大家陆陆续续离开医院,向他大姑告别。回来的路上,一家子坐在小车里往回赶。
小车启动后,司沁宁直接问我:“杜晓轩,你父母约我们明天去饭店见面,具体时间定了吗?”
我坐在后排,立即回答:“阿姨,我爸说明天晚上6点,请你们在阿庆煲饭店见面,你们看行吗?”
司沁宁继续问:“阿庆煲是不是在你家小区门口?”
我点点头:“是的,阿姨。”
司沁宁想了想:“可以,明天护工正好来医院,等他大姑安定下来后,晚上我们直接去饭店吧。”
我“嗯”了一声:“好的,阿姨,明天晚上我和我爸我妈在饭店门口等你们。”
一路上,大家没有再说话。沈嘉铭顺路先把父母送回家,然后送我回去。回去的路上,我问沈嘉铭:“大姑的化验单我今天看了,有点奇怪,医生开的全部是白血病的检查单子,医生会不会怀疑大姑得的是白血病啊?”
沈嘉铭心事重重:“我也是这样想的,昨天我特意问了大姑一些最近的症状,我今天在医院又找了一个内科主治医师,基本上判断是白血病早期症状。”
我吓了一大跳:“你说,大姑人这么好,事业如日中天,怎么就这么倒霉,得个白血病?”
沈嘉铭叹气道:“是的,我也感觉很意外,这不是一个容易治好的病。如果确诊是白血病的话,需要骨髓移植,大姑无儿无女,就说等待配对合适的骨髓,就可以把人等死。”
我安慰道:“嘉铭,不会那么严重吧,现在检验报告还没有出来,我们为大姑祈祷一下吧!”
沈嘉铭表情一点也不乐观:“大姑这辈子,没有享到什么福,我最愧疚的是自己是一个医生,却救不了她。”
面对疾病,很多时候我们是无能为力的,因为我们不能保证天天健康。
人的生命是受空间限制的,和机器一样,天天在磨损,随时会出现问题。
我的心里也很难过:“其实,医生是一个高尚的职业,但是,不是全能的职业,我只能祈求上天,明天的化验报告出来后,大姑安然无恙。”
沈嘉铭车开得很慢,大姑一直拿他当儿子待,我知道他此刻的心情。我看着沈嘉铭,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本来,我还在为婚房装修设计图的事情在心里和司沁宁闹别扭,现在看见大姑这个样子,觉得神马都是浮云,不值得一提了。
人在绝症面前,是最容易做出让步的。所谓天大地大,没有人的命大,世事万物都必须为宝贵的生命让道。
在生命面前,还有什么比它更加重要的?司沁宁执意按照自己的心愿设计儿子的婚房,只要她喜欢,我为何不能接受?
大姑为装修累出了病,司沁宁是我老婆婆,人要将心比心,就是自己的老妈,每天这样费心地泡在婚房里忙装修,一样让人心疼。
经过南湖夜市的时候,沈嘉铭踩住刹车,小车停了下来。一个摊贩正在卖烟,他要了一包,拆开后抽出一支,点燃火苗,放进嘴边。
沈嘉铭从来不抽烟,我知道他心里难过。小车继续往前开,一股股香烟的味道飘逸而来,随风而逝。
烟抽完了,沈嘉铭的心也空了,他扔掉烟屁股,踩住刹车,趴在方向盘上抽泣起来。
夜的黑,黑的夜,沈嘉铭的哭声穿透夜空,回荡在橘黄色路灯下。我一把抱住沈嘉铭,趴在他的肩膀上,和他一起哭泣。
我知道,这是一个重情重义的男人。这样的男人,把亲情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嫁给这样的男人,是我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