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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第 68 章 六七章

刘绪扬鞭掣马,从皇宫方向驰来。夜幕下的京城喧嚣不退,嗒嗒的马蹄声踩踏过青石板街,像是远处相国寺里沉重的钟声。

一路横冲直撞,速度很快,然而在经过一间茶楼时,他却忽然一勒缰绳停了下来。

路过的行人纷纷转头朝他张望,他的视线却落在二楼的窗口,里面亮着烛火,可是窗户是紧闭着的。

难不成还真把她那句等他的话当真了?就算当真了,他也不能再深究下去,如今,他必须要守着那人……

他垂下头,心中的翻江倒海尚未平息。

一个时辰前,太上皇召见他,仔仔细细地询问了齐逊之被劫持时的详细情形。他不敢隐瞒,一一据实禀报,却换来他老人家的一声叹息。

那一声叹息仿佛一把利刃,深深刺入他胸骨之间,惶恐猝不及防地蔓延开来,他甚至来不及深想下去,便听他老人家说出了那句让他一直害怕的结果:“逊之已经不在了……”

他瞬间瞪大了双眼,怔怔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之前他已在父亲口中得知了安平怀孕的消息,彼时只觉愕然多余酸楚,愧疚又多余愕然。还曾想过,子都兄若是得知了,应当是十分开心的吧。

可如今,齐逊之再也不会知道了……

忘了崇德陛下之后又说了些什么。有一瞬间,他仿若置身浓重的黑暗中,恍惚间又看到齐逊之浑身是伤被拖入魔鬼城的画面。

回到京城后,他不止一次想过,宁愿当时被拖入魔鬼城的是自己。即使此命陨落,也好过如今愧疚自责。

他并不愚钝,崇德陛下说这个消息安平并未透露出去,那么独独说给他听,已是种暗示。

他掀了衣摆跪下,诚恳地叩头:“微臣愿求娶陛下,望太上皇成全。”

崇德陛下欣慰地看着他,可是神情里也有忧愁,因为安平还没有同意……

回忆的当口,窗户忽然咯吱一声被推开来,刘绪愕然抬头,正对上萧竚愕然的双眼,后者忽然笑起来,像是十分惊喜,转身走开了一瞬,下一刻便押着昭宁到了窗边。

昭宁怔怔地看着刘绪,刘绪也看着她,彼此正无言,却见萧竚贴在自家妹子耳边说了句什么,她脸色一红,瞪了他一眼,扭过头来时,似十分纠结,看着刘绪的眼神闪闪躲躲。

不知为何,刘绪对这一幕莫名地感到惊慌,当即也顾不得告别,一夹马腹便朝前疾驰而去。

萧竚见状顿时大呼可惜,对妹妹道:“看吧,就叫你刚才主动点嘛,有那么难么?”

昭宁朝刘绪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垂眼道:“始终觉得我与他不适合。”

“所以你当时看过他就直接回来,便是因为这个?”

她点了点头。等在京城是因为之前连累他受了伤,如今见他没事,心中便安稳了。

萧竚有些怒其不争地拍了一下额头:“你是被以前那个臭小子伤了心弄得害怕起来了,有什么好瞻前顾后的,直接告诉他便是,他不在意你,我们便回江南去,大不了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昭宁一手按着窗框,身体微微前倾,看着窗外的长街,低声道:“虽被那人伤了心,但他也教了我许多,起码我明白除去自己的身份,实在是个不讨男子喜欢的人。”

萧竚盯着她的侧脸好笑地叹了口气,伸手揽住她的肩头,安慰道:“没有的事,那些只会笑颜如花、软言温语的女子才不好,你好得很,是别人没福气。”

昭宁难得地笑了一下:“哥哥,人也见到了,我们明日去与陛下道个别,便回江南吧。”

她遵守了诺言,等着他回来,他也没有出事,风光无匹地踏上了京城大街。如今也该忘却了。

她已经不年轻了,或者回去凭着郡主的身份嫁个人家,或者一生常伴父母左右,都该有了选择。而他正值风华,意气风发,功成名就,当有如花美眷,似锦前程……

此时此刻的宫中,崇德陛下仍然在劝着安平。

“安平,你还是再考虑考虑,梁国毕竟不是青海,你如今好不容易才建立威望,更当珍惜。腹中孩儿不能没有父亲,还是早些定下婚事吧。”

身为父母,最了解女儿的秉性。此时继续说起齐逊之只会让她更加悲痛,不如直接说正题。纵使残忍,也好过让她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所以他们在安平进入殿中的一瞬便直言不讳地让她尽早完婚,反而对齐逊之的事情只字不提。

东德陛下也拉着她的手劝说。安平没有回话,也没有拒绝,只是坐在桌边沉思着,像是在很认真地听取二老的意见。

崇德陛下皱了皱眉,只好狠心道:“无论如何,别忘了你是个帝王!江山社稷,皇室威望,哪一样都比你的儿女情长重!”

安平被母亲握着的手指忽然抽动了一下,抬眼看着父亲,苍白着脸点了点头:“父皇所言甚是,朕既然选了这条路,此时便不该总为一己之私而流连不前。”

真的听她这么说,父母二人反而踌躇起来,仿佛自己逼她做了不该做的事。可是心底都很清楚这是为她好。

齐逊之的死,二位陛下都不好受,毕竟世上能有几个一生都全力护着自己女儿的齐逊之?但人死不能复生,伤悲过去,总要向前看,何况她还是帝王。她的喜怒从来不是一个人的私事。

他们在乎皇室颜面,但更在乎她的终身。百年之后,有谁能陪在她身侧?身为女帝,要掌控朝堂,要兼顾天下,还要照顾子女,无良人相伴,必然会十分辛苦。高处不胜寒,总要有人为其分担寂寞。

此时此刻,只有趁热打铁,最好将她弄得忙碌无比,好过让她有空闲伤悲。所以崇德陛下当即又道:“朕已召见过刘绪,他也有心求娶你,不如就选了他吧。”

安平垂下眼帘,不言不语。

东德陛下瞧见,叹息道:“如今天下大定,你的肚子可等不了了,还是赶紧办了喜事吧。”

“喜事”二字像是根针,在安平心头猛地扎了一下,她移开视线,盯着旁边的绘着青竹的屏风,摇了摇头:“为免齐家人伤心,朕不敢宣布他已故,也不敢给他追封,如今难道连给他服丧的时间也不给么?”

“难不成你要为他守孝三年不成?”崇德陛下一时又难过又气恼,不禁撑着桌面喘起粗气来,东德陛下连忙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

安平闭了闭眼,无奈道:“那至少给女儿三个月的时间……”

“不行!最多给你半个月,你若是连这点小伤痛都扛不住,还谈何天下!”崇德陛下硬起心肠,甩袖大步朝外走了。

东德陛下担心他的身体,安慰地拍了拍安平的手背,起身跟了过去。

安平静静地坐着,想到在他葬骨他乡之际,自己即将一身红妆嫁与他人,忽然心口顿空,最后的最后,居然无悲无喜。

大概这是她第一次为自己所处的位置难过,但也是最后一次。太过理智是种优势,可是这种优势有时也会伤人伤己。

她曾想过他若死了,她会好好活着,他能回来,她会更加爱他。可如今他真不在了,她却只能将他葬在心底,不给任何人惊扰……

刘太傅知晓刘绪被齐逊之救了的事情,并没有反对他的决定,但却重重地叹了口气。大概是想到了他的以后,毕竟安平陛下的心思不在他身上。

第二日收到安平同意的消息后,刘绪奉召入宫,经过齐府时,心里一阵一阵的愧疚难堪。父亲说齐大学士已经知晓安平陛下怀的孩子是齐家的,如今要嫁的人却是他,只怕闻讯后会十分难受。

大概这场婚事会让所有人都陷入复杂的关系中去,但他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就不会后悔。

他已不指望安平会对他有意,也不敢像以前那样直接表露对她的感情。齐逊之是一座高塔,横在二人中间,他只能敬重安平,守护安平,除此之外,任何一点旖旎的念想都只会让他自责内疚。

路过御花园时,远远地看到前面走来两人,他停下步子,忽然觉得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萧竚与昭宁刚刚来与安平道别,临行前又去见了太上皇,崇德陛下挽留了二人,理由是安平即将大婚。

窄窄的一条小径,昭宁看到刘绪在对面,再也走不下去了。萧竚见状,觉得有必要让二人说些话,便朝刘绪点了一下头,转身先走了。

等了许久也不见她走过来,刘绪只好自己走上前去。昭宁的视线看着别处,余光看见他素白的衣裳越来越近,只好又转过头来。

“郡主。”

她点了一下头,大约是实在无话可说,只看着他的衣裳道:“第一次看你穿白衣。”

刘绪眼神黯然:“为子都兄穿的。”

昭宁一时无言。

“庆之自归京后还未曾问候过郡主,却不知上次可有受伤?”

“没有。”昭宁忽而觉得气氛压抑,干脆举步就要越过他朝前走:“听闻你与陛下即将完婚,恭喜了,只是不能留下喝喜酒了,抱歉。”

刘绪垂着头,看着她的衣摆拂过自己朝后方去了。

然而没几步,她的脚步又停下来,猛然转身,怒气冲冲地道:“兄弟生死未卜你便穿白戴孝,还要急着娶了他心爱之人,这便是你刘庆之的为人不成?!”

恍惚间似有道惊雷劈中了他,多日来一直躲在心底咒骂着的另一个自己仿佛已经和昭宁合二为一。

“我也觉得自己很无耻,可是,你不明白……”

他背对着她叹息,齐逊之已经不在了,没人知道,悄无声息的,却似乎也带走了他身上的丝丝生气……

昭宁平复了一下情绪,转过头去:“我骂你是不希望你一时冲动,毁了自己也伤了别人。”

刘绪始终没有回头,直到那阵脚步声快听不见时才转身去看,她的背影已经模糊的快要看不清楚。

有些人有缘却无份,有些人情深却缘浅。聚散无常,这大概就是人生。而他如今亲手将自己送入九重宫阙,葬了自己一生韶华,换半刻心中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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