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如果冷斐觉得韦帅望弄了个地道,竟然不是通向守备府外逃走的,就有点大意了。
难道,这个只是为了让人集中到他身边吗?
集中在一起挨打吗?
不可能,一定还有其它出口!
为什么竟然没有冒出烟来?
即使地道塌方,烟气也不可能完全挡住。再说,难道他能料到我会用烟气?冷斐想不通,可是目前看来,除了回到守备府,好象也没有其它目标。
我不可能搜遍北安城每一寸土地。不过,地道战最怕水攻,或者可以把水引入地道,我倒要看看他们能躲多久。
冷斐一边下令在这个入口扔下剧毒埋下炸药,一边四顾,水……
守备府临河而建,分一条支流环府而行,堆土成山,倚山傍水才是理想居地。
遁地而去,藏身假山,嗯,假山有足够的厚度可以挡住炸药的轰击,地势高,有利于观察。一旦有什么不得已,从守备府外开个口子,预备逃走,也算完备,更完备一点,当然是狡兔三窑,理当有第三个出口!这个出口想必不会太远,否则工程量太大,不是几天能干完的。初春,地面上已经回暖了,冰冻三尺的地下,可未必完全解冻了。
要么,这个地道顺着这个入口方向往外,要么,从假山那向外最短距离。
如果是我,会把第三个出口开在什么地方,隐避安全呢?还不会冒烟?
冷斐忽然注意到附近几百米内民房都已空置,明显没有人烟,走近看,院里还正常,只是没有活物,农家常养的鸡鸭猪狗都没有,食槽干结,小块的菜地已干裂。屋里面就更明显的一片狼籍,这分明是匆忙的强制搬迁。
真善良,坚壁清野呢,怕误伤平民。那就是这附近了。
冷斐看着几百米外的穿城河,唔……
开口在水下,有野草芦苇灌木掩蔽,河上常有渔船往来,芦苇荡中一叶扁舟,真破了城,还可以直接从水门逃出城呢。
这才是好设计,虽然,这么沿河道找,范围大了点,很没谱的事,但是,从守备府冒烟的地方到这个守备府夹壁墙间的井口,两点直线与河道交叉,应该范围也不大。
冷斐道:“思吉思祥,你们带炸药,去炸平守备府,注意那个冒出烟的地方。一个一个过去,确定没有机关,再走近,一定要把剧毒的烟弹扔到里面,再炸毁出口,或者炸毁房屋,总之,保证里面没人出来。你们要守着那个出口至少半个时辰。可能用不到半个时辰,我们就会赶过去。清莲,你陪他们过去。我们去查一下另一个出口,如果我没猜错,应该在前方河道不远处。我们很快会赶去同你们会合。”
冷清莲点点头。
冷斐道:“保重。”
冷清莲再次点点头。
帅望道:“打开通往守备府的隔离门,让毒烟有个出口。落闸后水封。”
地道里不只一扇隔离门,每一个通道叉口,都有门,而且是两扇,中间一米夹层,有水管引河水不断注入,封闭烟气水灌与爆炸波。地道怕水灌烟薰,这是魔教设计规划常识。
也只有魔教的才力人力才能实现这样的设计。
当然,如果投放的是巨毒,这样的隔离能隔多久就不好说。
帅望忽然回头去看一身是血的韩宇,呆呆地看着正慢慢干结在韩宇头上身上的带血肉浆,和他脸上的自己挠的血痕。
良久,帅望笑了。
不,他没好,他内心一片清冷,他不愤怒,他也感受不到失去亲人的痛苦。
真可怕,除了悲哀,什么也没有。
除了悲哀和恐惧。
而那恐惧,不是对失去亲人的恐惧,也不是对死亡的恐惧,那只是一种莫名的恐慌。
我又要开始杀人了吗?
我不要,我不想,我做不出这样的决定。
我完了。
现在取出蛇毒,不知还有用没有,哪怕什么感觉都没有,也比只有恐惧强。
这已经不是道德挣扎,在我内心深处,有一种无比可怕的恨毒。
我宁愿冷冷地看着所有人死去,一边觉得痛一边觉得快意。这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恨毒,渗透到我的骨头里去,我想象所有弃我而去的人一样,冷冷地看着所有人挣扎痛苦死去,只要不是我,只要不是我干的。
我洗过手了,我不愿再弄脏我的手。
我洗过手了,我决定袖手旁观。
韦帅望在一刹那,被自己内心深处的恶毒吓到。
笑过之后,呆呆地看着韩宇,呵,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这样的我,本来也不值得爱护,不配拥有,我曾经拥有过的美好与温暖。
一条毒蛇,晒过太阳,也依旧是冷血动物。
韩宇要死了,我很生气,我很生气……
我不生气,只有恨。
我的身体好象流的不是血,是毒汁。
冷清过来:“怎么了?韩宇有危险吗?”
帅望呆呆地:“没,我不知道,我只是……。”良久,苦笑:“他冒生命危险去卧底,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却,辜负了他。”韩宇,那个曾经执着于让你好好活下去的小帅望,已经死了,你回报错了。现在的韦帅望,只是一个怪物。
冷清愣了愣:“辜负?教主对他,有情有义啊。”你为了他宁可放弃杀敌良机啊。
帅望问:“我应该不顾人质安全采取行动吗?”
冷清愣了一会儿:“教主,迫不得已,也……只得如此,请教主下个决断。”
帅望点点头:“我年少时,行事乖张,多有不合情理之处,现在自省,难免处事犹疑,还请您多加请教。”
冷清道:“这种情况下,没有人会责怪你。”
帅望轻声:“我应该能想出更好的办法,我只是,很疲惫。”很疲惫,以往种种坚持,已被我否定,我坚信十几年的坚持是错的,我不敢相信我现在是对的。给我法律,我照法律执行,没有,谁爱执行谁去执行。
心灰意冷的傻叉……
帅望道:“观察出口,确定安全。”
看到领导人如此谦逊是好事吧?战时却让人惊慌,怎么了?大帅,我们的人一死一片,你不知道怎么办?还要我们指教?吓死小的们了……
如果他们知道领导人正在想,你们爱死死去,我要保持双手干净,怕是会吐血的。
韦帅望深呼吸,勇敢不是不是怕,是经历一切之后依旧保持本心。
可是说这话的你,亲手杀了我!
你不要这样存在的我了!
你要我去死,我依靠什么去坚持?为谁而勇敢?
我是疯了吗?为什么这种时候,我想的不是怎么杀掉敌人,我……
深呼吸,深呼吸,做理智觉得对的事,把情绪纷扰放一边。
帅望道:“伤员暂时安置在隔离间里,观察室,指挥中心,启爆室随时准备落闸。”
韦帅望的不精神的表情,让所有人都觉得心里有点没底。
你,不是战神吗?
康慨把慕容剑安顿好,过来时正看到小韦半靠在榻上,面露惊恐与犹疑。
康慨呆了一下,帅望怎么了?十岁时面对最可怕的敌人,那个谈笑自若的小孩子,现在怎么了?现在他受伤了,可是那时候也不是靠功夫啊?
康慨轻声:“帅望,不舒服吗?”
帅望沉默一会儿,笑笑:“我怕误伤冬晨,我内心阴暗,宁愿我们全死了,也不想承担杀死自己兄弟的责任,我害怕。”
康慨的心啊,哎哟,你还迟疑这个呢,不过也是啊,我能对着自己兄弟扔炸药吗?我也下不去手:“你怎样决定都可以,我相信你,你不要怀疑自己。”
帅望轻声:“如果我真的……康慨,如果我杀了我兄弟,那种痛苦,虽然说不出是哪里痛,却是真实存在的,我形容不出哪里痛,但是真的感觉生不如死,日日夜夜,无时无刻,梦里都逃不掉,会持续几个月,或者几年,有时,我觉得,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结束。没有停下来的希望,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挺过再一次,我害怕。”
康慨愣住,这些年,你就是这么过来的?所以,别人不能在你面前提那些事,因为,伤口会再次发作?
总是有人提。
每次挣扎爬上岸,就被人一脚踹下去。
一次又一次,就只剩恨了。
康慨微微惊恐,那么,你是说真的吗?你是说真的宁死也不要对自己兄弟扔炸药啊?可是……
康慨四顾,冷清已经瞪大眼睛,面露惊恐,其他人,是一个傻掉的表情。
康慨急道:“帅望!”你不能因为情绪问题……
韦帅望脸上的表情,平静而绝望,就象深陷泥泽无法自拔,且已挣扎至无力,只愿结束的人。
那种痛苦无法形容,没有伤口,没有痛点,大至知道是所有内脏都在全力缩紧,缩至酸痛颤抖,你只想把自己剖成两半,把心脏挖出来,把内脏都扔掉。
无病无伤,却动弹不得,无力移动一根手指,到最后,只希望自己在烂掉之前就死掉,却连自杀都懒得。
看在别人眼里,却只是一只自甘堕落的猪,为什么你这样懦弱?你只要爬起来继续活下去就好,你明明什么毛病都没有!
有时候,只得挣扎着爬起来,也真的会继续活下去,什么事都没有。
只有内心一个绝望的声音,不断地重复,你想死吗?我想。你快乐吗?我永远不会再快乐。你为什么不快乐?我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你牵挂且爱着你的人,是的,是的,只是,爱与牵挂无法让剧痛停止。
半晌康慨道:“你不会改变你的决定,帅望,从我认识你,你就是驴,所以,不管你怎么决定,我都支持。”
帅望笑:“因为我固执,所以你支持?”
康慨道:“因为你固执,所以你永远不会改变,一直是当初那个坚持要救一个陌生人的孩子。请你,坚持下去。”
帅望良久:“挺累的。”
淡淡地语气,平和的声音,稍带遗憾。好吧,坚持,只是,挺累的。
吕开物来报:“入口安全。”
帅望叹气:“奇怪,没我想的那么聪明呢,那么,守备府那边有警铃响吗?”
吕开物道:“有,不过一触即回了,大约,二门都没进。”
韦帅望的汗毛竖起来:“韩宇给我师爷的信什么时候送出来的?”
康慨道:“要不要叫醒他?”
韦帅望摇摇头:“不必了,韩宇说他们随后就会到。”
康慨点头:“你怀疑,是他们到了吗?”
帅望惊恐地看着康慨,点头。
康慨轻声:“守备府里……。”
帅望点头。
康慨道:“你是绝不会让他们遇险的?”
帅望点头。
康慨道:“他们立刻发现不对头了。”
帅望沉默,不一定,那地方还是象战场,他们可能触发一个警铃之后,小心走路了。
可是小心是没有用的!绝对不能进去!
康慨道:“如果他们进了守备府,你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启动机关的?”
韦帅望道:“无论如何也不会!”
康慨问:“我们回守备府吗?”
韦帅望沉默一会儿:“扁希凡,把南朝叫起来,不管他中了什么毒,会不会死,让他自己选,是麻醉着跑一趟,还是把手砍下来跑一趟,出去给我探听一下情况。”
冷清犹豫一下:“教主,我可以去。”
帅望道:“你跟南朝一起去。”
吕开物惊恐地:“教主!!”不对劲啊!这窥视镜里有动静。
韦帅望比他还早十分之一秒:“堵上!”
对了,在地下观察外面,只能用一根管子,能转动,管口装着凸面镜,里面几个镜子折射来观察地面情况。管子转动时,难免会有光线折射,冷斐微觉有光一闪,就站住不动了。躲起来,慢慢等待。
没有异常,他就回去同吉祥兄弟汇合。有异常,那出口就是这里了。韦帅望所过之处,都有危险机关,轻举妄动必死无疑。
所以,冷斐与仁德山庄的人,静静观察。
终于发现闪光发出的地点,有了准备的人,很容易找到隐蔽所。地道里负责观察的是小喽罗,并没有异于常人的眼力,就算觉得眼前一花,也不过是小心地再看一遍。
等到近前了,冷斐耐心地等管子口转到背对他时,慢慢走过去,然后往里扔了个毒气弹,用泥巴糊上管口。
里面的人只觉得眼前一黑,刚要报告,吕开物倒底机灵点,已经听到弹药在管子里有动静,叫声教主,听到韦帅望说堵上,已经来不及拿东西,伸手就把管口捂住了:“教主!”我的妈呀,我完了,不管是这炸药毒药,我完了!
风声,银光一闪,血光……
吕开物发现自己已经飞出观察洞,谢天谢地,得救了!
咦,谁救的我?
就听观察洞里一声闷响,吕开物忍不住回头看。
是爆炸声,还留在观察洞里的手下已经惨白了脸,两股战战。
窥视镜的内管是竹子的,轻便灵动,外管是铁的,为了承压。内管本来伸出天花板,垂下来正好在眼睛看着方便的地方。如果爆炸,肯定是炸开了,死伤一片,可是,那个伸出来的外管已经被整个塞回墙内铁管里。
定睛细看,管口已经被死死塞住,那东西红红白白,正往下滴着血,这是什么?
吕开物愣了一下,低头,看到自己的手臂已经齐肘而断,正喷泉一样大股大股喷血,他呆住,一时不太明白这是什么状况。
状况就是,冷先听到韦帅望说堵上,立刻行动起来了,然后发现吕开物已经伸手堵上了。
很明显,把他的手拿开,如果是毒药,毒药就弥散出来了。如果是炸药呢,大家小命不保。冷先是厮杀惯了的战士,当即立断,一刀把吕开物的手砍下来,整个前臂连内管都塞回墙里去。本来,毒气弹的爆炸微力就不太大,多数毒物一经高温就会失去大部分效力,这爆炸只是为了让毒气散开。冷斐又只是用泥把窥视镜糊上,所以,爆炸冲开了容易冲开的顶部。下面塞满了血肉骨头,够严实又有缓冲,竟然没有炸破。
这一下子惊险,险过剃头。
冷先用滴血的手指挥:“落闸!”
整个观察室落闸注水封闭了。
扁希凡立刻抓住吕开物手臂,止血包扎。吕开物看着冷先那鲜红的手,忽然间惊恐莫名,难以自控,嚎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