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拾花再赶到竹舍的时候,面对的却是荒芜人烟的废墟。
残旧的栅栏、破败的竹屋,院后只剩下一口孤零零的枯井,茶田、药圃已是杂草纵生,几乎长到与人的膝盖一边高,显然,这里被废弃很长一段时间了。
曾经那个温馨简单的小家,现在已经变成一处无人居住的荒地。
一卷冷风吹过,苏拾花裙袂轻飘,像朵伶仃的白色小花,在黄昏残阳之中,倒绘出萧条的身影来。
她出神好半天,才仿佛终于接受了眼前的事实,一点一点恢复清醒。
其实,这才是它本来的“面貌”吧,怪不得以前总听山下的村民说,山头上荒芜一片,根本没有人家居住。之前的一切,不过是那人用幻术制造出的假象吧。
而现在,他不在了,真的不在了。
如今,她连家也没有了,该再去哪里寻找?
悉雾岭?
那是他最后说出的地方,让无痕无霜带他回去,但天下之大,她根本不知道悉雾岭在什么地方,甚至地图上都不曾标注这个名称的所在,怎么办,怎么办……
苏拾花有些心急火燎,一阵绞尽脑汁地想,正不知如何是好时,蓦然,脑中灵光一现——
对了,小羽!
那时候他与阿阴显得相当熟络,如果找到他,是不是就能知道阿阴在哪里了?
记得当初分别前,他曾将一支鸣镝交给她,交待若需帮忙,便用此物。苏拾花不作多想,马上从袖中掏出鸣镝,朝着天空弹射去。
“呀呀——”树上几只乌鸦受到惊动,振翅四处飞散。
苏拾花静静等候原地,可惜过去许久,周围半点动静都没有。
怎么办,难道不管用吗?
她愁眉苦脸地想,耐心快被一点点磨灭,开始踮起脚尖,左顾右盼。
“你找我?”背后,传来一道男子的轻音笑问。
苏拾花简直吓了一跳,浑身寒毛都快竖起来,转过头,看到背后的那株高树上,一名长相俊美无俦的黑袍男子正悠闲地倚坐树干,朝她咯咯笑着。
“小羽!”她双目一下瞠圆如杏,盛满那人的影像。
羽楼扇露出个洒脱帅气的笑容,身形往前一倾,由高树跃下,飞落的过程中,长发流泻,两袖轻展,宛如一对华丽黑色的羽翼迎风展开,使他落地的姿势看起来,格外翩翩优雅。
“小羽!小羽!”苏拾花连喊好几声,活像见到救星一样,三步并作两步地奔上前。
羽楼扇眸角上挑,笑眯眯地问:“有什么事,这样急着叫我来?”
“我……我……”因太过激动兴奋,苏拾花一时反倒说不出话,只是眨巴着眼睛,泪眼汪汪的瞧着他。
这般光景,让羽楼扇恍然大悟,竖起一根长指摇晃着:“哦,我知道了,是不是姓兰的那个坏家伙欺负你了?”
“不是的……”苏拾花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摇摇头,脸上被淡淡悲伤的情绪取代,“小羽,阿阴他受了伤……已经回悉雾岭去了。”
“什、么?”羽楼扇先是一愣,接着下巴差点没掉到地上。
“他的身份……我已经全部知晓了。”苏拾花略一迟疑,跟他开门见山地讲,“小羽,当初你说你是阿阴的表弟,其实也是在骗我的,对吗?”
事到如今,羽楼扇只好尴尬地笑了两下:“抱歉,我并非有意要骗你的。”
“没关系。”苏拾花唇角淡动,不在意地道。
羽楼扇疑惑地问:“不过,你说那家伙受了伤,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拾花只好将事情的经过,删繁就简地讲述一遍。
岂料羽楼扇听完,忙捂住嘴,把脸偏到一旁去。
苏拾花奇怪地看着他的反应:“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能把自己伤成这样……”他肩膀发颤,近乎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再转首,已是一脸严肃状,当然,谁都不知道他刚刚的表情到底是怎样的。
“唉,我说他这个臭脾气,怎么还是如此任性,就不知道改一改呢。”或许太了解对方,他可谓领悟的最为通透。
苏拾花却是皱着黛眉不解。
羽楼扇一副老成模样:“说到底,他就是在耍脾气,犯小孩子心性,其实啊,他是在生你的气,把自己弄伤,是为了让你后悔,让你心疼他,让你知道他在你心里的重要性啊。”
苏拾花更一头雾水了:“可是,哪有人因为生气,就把自己伤到差点连命都丢掉的……”至今回想,那画面仍叫她胆战心惊。
要怪,就该怪你怎么摊上这么一个人吧。羽楼扇暗付着挑挑眉。
苏拾花焦急地问:“小羽,你知道悉雾岭在哪里吗?”
他颔首:“知道啊,那家伙的老巢嘛。”
苏拾花总算松下一口气,恳切地拉拉他的袖角:“那你可不可以带我去悉雾岭,我现在不知道阿阴的情况,很是担心……”
“呃……这个嘛……”羽楼扇单手托着下巴,眼珠子溜溜的转来转去,佯作犹豫,“你确定要去?”
她肯定:“嗯!”
“不过那个地方,可是很可怕的哦。”他一张俊脸倏然从她眼底扩大,做出十分夸张的表情,吓唬道,“比如有食人的花,缠人的树,还有许多毒蛇猛兽,各种沼泽陷阱……你怕不怕?”
“不怕!”苏拾花意志坚定,心如磐石,定定望着他:“我不怕的,况且就算遇见危险,我还有你呢。”
羽楼扇意外她会迸出这么一句,听着倒很受用,满意地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去吧!”
苏拾花喜不自胜,发自肺腑地道:“小羽,你真好!”
他眉梢上翘,大咧咧地笑着:“当然啦,因为我也很担心那个家伙啊!”
担心?只是那表情怎么看,怎么都透着一股幸灾乐祸的味道……
苏拾花没再多想,就瞧他取出一根纯黑色的羽毛,掷在半空,小小的羽毛,在一瞬间越变越大,最后形成一叶小舟,两个人坐上去刚刚好。
苏拾花满脸惊奇地张大嘴巴,几乎看傻了,羽楼扇则笑着催促:“上来吧。”
“哦……嗯……”苏拾花仍有些回不过神,小心翼翼地踏入羽毛小舟中,伸手扶住两边的船梆。
待她坐稳,羽楼扇指尖带着咒光在半空一划,轻盈盈的羽毛小舟一下子飘浮起来。
“啊……”苏拾花青丝随之拂动,猛地闭上眼睛,忍不住惊呼了声,一颗心好比小鹿乱撞,扑通扑通急跳,等渐渐适应下来,她重新睁开眼睛,才发现他们居然飘在天上,而周围,围绕着一群黑色乌鸦,与他们齐飞前行,仿佛在默默地护卫一样。
苏拾花觉得一切都像在做梦,简直难以置信——眼前这般不可思议的景象竟会是真实的,而一只小乌鸦,还十分淘气地落在她的肩膀上,她结结巴巴地吐字:“小羽,你、你是乌鸦吗?”
“哈?”突如其来的一句,倒把羽楼扇问懵了。
“那、那是乌鸦王?”
“……”彻底无语。
苏拾花眨眨眼,赶紧解释:“不、我的意思是,你是人?”话甫落,脑门就被对方重重弹了下。
“喂!”羽楼扇啼笑皆非,搞不懂她脑袋瓜里究竟都想些什么,一张俊庞朝她探近,故意装成生气的样子,伸手比划,“不信的话,你就摸摸看,这眼睛这眉毛这鼻子这嘴巴,个个都是货真价实,哪里像假的了?”
苏拾花一怔,继而忍不住被他逗笑,主动认错:“好了好了,是我想错了,对不起……”
看来,这也是幻术吧?
穿过天霞云间,越过高山百岭,不知过去多久,原本平稳前行的羽毛小舟斜倾而下,破开厚层迷雾,在重重山谷间如一枚小箭快速穿梭,红火的枫林,遍地绽放的山花,飞流直下的瀑布,成群结队的大雁……一幕一幕景象纷至沓来,多得让人目不暇接,惊叹连连。
羽毛小舟在一座山岭上方盘旋片刻,最后平稳落地,一路跟随的乌鸦们四面散开,落在周围的树枝上停栖,而苏拾花双脚甫是着地,羽毛小舟便开始缩小,最终又还原成一根轻羽,被羽楼扇夹在指缝间,塞入衣襟。
“到了吗?”苏拾花东张西望。
羽楼扇颔首:“没错,前面就是悉雾岭,不过咱们只能停在这里,因为再往前走,便是结界了。”
苏拾花明显听不明白,就瞧他凝神阖目,两手交叉胸前,各拈一张古篆符咒,一串咒语由口中低喃念出,在他背后,渐渐隐现出一幅繁密怪异的图纹,闪烁着金玄之光。
约莫两刻后,羽楼扇陡然睁眸,神光大现,立喝一声:“破——”迅速掷出符咒,在半空好似与什么发生激烈碰撞,一股无形的波动随之震动开来,令周遭树木都微微摇晃。
苏拾花发现在符咒消失的位置,景致突然变得诡异扭曲,与四周的花草树木无法衔接起来。
就在此时,羽楼扇催促道:“快,跟我进来!”说完,人已跨入那个扭曲的小空间。
苏拾花不假思索,也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