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吵闹声一起，附近的日本侨民便倾巷而出，拦住了送葬队伍，强行勒索赔款，并要求杭州府出面道歉，否则不予放行。王家人认为张啸林和日本侨民之间的冲突已经惊扰了王文韶的在天之灵，也不依不饶地与双方理论起来。顿时，现场哭声一片，送葬队伍也开始混乱起来。
陈效岐怕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便拉拉张啸林的衣角，示意他去赔礼道歉。张啸林虽然极不情愿，但还是向日本侨民鞠了一躬，表示道歉。想不到日本人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声称唯有杭州府出面，才能了解此事。杭州府方面知道此事之后，立刻派人前来调停。杭州知府知道，这王家的人得罪不起，但日本人更不是好惹的。
杭州府派来的人协同光绪皇帝派来主持丧礼的钦差大臣一起，向日本人道了歉，又谈妥了赔偿事宜，日本侨民才肯放送葬过去。送葬队伍刚要重新出发，几个刚赶到的日本侨民又发起威来，竟然要上前去扯盖在棺椁上的红缎。送葬队伍再次混乱起来。
张啸林忍无可忍，突然冲上前去，一把抓住一个日本侨民的领子，大喝一声：“开打！”
张啸林平日里对日本人的横行霸道早已看不过去了，而今他们不但敢惊扰逝者的安宁，还不把他张啸林放在眼里，简直该死！中国居民对日本的作威作福也早已恨之入骨，想杀之而后快，但没人出头，他们也便忍气吞声了。如今有张啸林带头去打日本人，他们也便没有顾虑了。张啸林的话刚落音，他们便像潮水一般，冲向日本侨民，大打出手。虽然是在租界，但到底053是中国的领土，中国居民远远多于日本侨民。日本侨民吃了亏，吓得回头便跑，躲在房间里不敢出来了。
送葬结束之后，张啸林领着一帮艺人和闻讯赶来的一批手下，准备回拱宸桥。一路上，大街两旁的行人纷纷驻足侧目，高声喊：“张大侠神功盖世，真是一个大英雄！”
有几个胆大的青年还端出了大碗，当街倒满酒，双手捧着，递到张啸林的面前，不无佩服地说：“请张大侠干了此酒，你是我们的大英雄！日本人作威作福，从来就没有人敢出头，今天张大侠可给我们出了一口恶气！”
张啸林虽然在杭州市民中间臭名昭著，但他带头打日本人之事也让不少人改变了对他的看法。毕竟，大家对日本侵略者的恨要远远超过恨地痞流氓。许多人都在心里暗暗赞叹：“这张啸林能打，没想到他敢打日本人，确实有种！”
张啸林在众人的称赞声中，显得异常兴奋，他一把接过面前的酒，仰头喝了下去。他将大碗往地上一摔，扭头问身边的人：“******，这小日本竟然敢在我们的地盘上放肆！愿不愿去日租界出口恶气？”
众人正在气头上，就像一堆干柴，只要一点就着！张啸林的一句话便招来了许多随从，他带着众人开回了日租界，冲进日本人开设的店铺里，把日本人地铺子砸了个稀巴烂。有那浑水摸鱼者，便趁着混乱，趁机捞了不少钱物。有一个胆子稍大的日本青年想去阻拦，还没出手，便被张啸林一把抓了过来，顺势一拳，打翻在地。日本侨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阵势，平日里只有他们欺负中国人的份，从来没见过中国人敢主动招惹他们。
张啸林在日租界砸过了瘾，才回到拱宸桥，那些跟随他打砸租界的人们也各自回到了家里。这时，张啸林才感到害怕起来。日本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他的。他猜得没错，此时，日本人正向杭州府施压，要求惩办带头闹事者。
三、真朋友仗义顶“罪”
杭州府有不少官员都和张啸林有来往，他们急忙通知张啸林，让他早作打算。张啸林思考再三，急忙备了重礼，去找李休堂，想请他出面买通官府，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李休堂摇了摇头，真诚地对他说：“啸林啊，不是我不愿意帮你。西湖酒楼一事，我到如今都觉得对不住你，总想找个机会补过。不过，你这次惹的是日本人，连当今皇上都得让他们三分，老朽哪有这个本事替你解围呢？”
张啸林喃喃地说：“先生能这样说，可见也是待我一片真心。我再想其他的办法吧！”
张啸林哪儿有办法好想呢！他只有回到张家茶馆与陈效岐、李弥子等人商议对策。李弥子建议他先到外地去避一避，等风头过去了再回杭州。
张啸林沉思了半晌，想到了自己落难的经历，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回答说：“我宁愿坐牢，也不能逃走。我走了，兄弟们怎么办，我一家老小怎么办？算了，要坐牢便去坐好了。杭州府里，我也认识不少人，到里面去也不会吃什么苦，就权当到里面去散散心吧！”
陈效岐拦住他说：“事情还没有到最后关头，不能泄气。上次日本人大闹丧礼之时，不是出了一些钱便了解了吗？这次，我们是否也可以到租界找日本人，加倍赔偿些钱财，了结此事。”
张啸林气哼哼地说：“打死我，我也不会向日本人低头的。他们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这会倒要我去给他们赔礼道歉，说什么也做不到。”
张啸林这样说并不是出于民族大义，而是生性如此。他在杭州地界上从来就没有服过谁，要向日本人低头，确实有些难为他了。
陈效岐见状，心中也十分佩服张啸林的骨气，便不再说话。李弥子和陈效岐走了之后，张啸林在卧房里踱来踱去，思考对策。娄丽琴走进房来，哭哭啼啼地说：“不就是道个歉，赔点钱嘛！阿虎，你就去向他们认个错吧！”
张啸林双目一瞪，大声训斥说：“妇道人家，懂个屁！这次去道了歉，以后他们还不得骑到老子的头上拉屎撒尿啊！”
娄丽琴被张啸林训斥了一番，不敢再劝，只好灰溜溜地到后院去陪孩子们玩耍去了。这时，陈效岐再次走进卧房，拍了拍张啸林的肩头，动情地说：“啸林，我虽然比你大不了几岁，但承蒙你看得起，叫我一声师傅，我这心里着实感动。这件事情就让我揽下来吧！你放心吧！”
张啸林盯着陈效岐，问道：“你能有什么办法呢？算了吧，他们要抓就抓吧，大不了到牢里去呆几日。”
陈效岐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一个劲地强调说：“放心，一切有我呢！”
第二天一大早，杭州府派了一帮捕快来到拱宸桥。他们直奔张家茶馆，去抓张啸林。捕快们大多与张啸林有些交情，而且对张啸林拳打日本人的事情也多少有些敬佩，一改往日大呼小叫的做派，静静地在一楼大厅找了张桌子坐了下来。李弥子见状，急忙让人奉茶，自己则到后院去通知张啸林。
不一会，张啸林便在娄丽琴和陈效岐的陪同下，走了出来。捕快们见张啸林走了出来，纷纷起身，为首的捕头说道：“张大哥，抱歉得紧，兄弟们奉知府之名前来拿你，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张啸林笑了笑，回答说：“好说，好说！”
他手下的流氓们都静静地站在四周，一句话也不说。街坊邻居也来了不少人，都站在茶馆门前静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张啸林平日里虽然横行霸道，但并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事情。况且，张啸林这次拳打日本人，也为中国人出了一口气，整个杭州城的人都把他当成了英雄，拱宸桥一带的居民更是以作为张啸林的街坊而自豪。张啸林就要被捕快抓走了，他们说什么也得来送一送。
捕快们正要拿枷锁锁住张啸林，陈效岐突然快步上前，挡在了他的前面，大义凛然地对捕快们说：“各位官爷，我是张啸林的师傅。那日是我带着张啸林出席王大学士的丧礼的。这件事情和张啸林无关，应该由我来承担责任。”
张啸林愕然地望着陈效岐，轻轻地喊了声：“师傅！”陈效岐转过身，对他挤挤眼，轻描淡写地说：“放心，有我呢！”张啸林的手下和门外的街坊邻居们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人们小声议论着：“这陈先生真仗义！”捕快们没想到陈效岐会出来替张啸林顶“罪”，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为首的那名捕头陷入了沉思。这杭州府上上下下都有张啸林的朋友，李休堂等人更是与他有着亦师亦友的名分，他们本来并不想抓张啸林，只是迫于日本人的压力，才不得不这么做的。况且，张啸林在杭州地界上的势力这么大，得罪了他，自己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现在既然有人愿意出来替他顶“罪”，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呢！
捕头想到这里，便吩咐道：“把这个人带走，这件事情和张啸林无关，一切都是他唆使的！”
临走时，李弥子悄悄塞给捕头一包银子，低声向他说了几句。捕快点了点头，把陈效岐带走了。陈效岐在杭州大牢里并没有受什么罪，牢头们知道他是张啸林的人，便整日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张啸林备了重礼，到杭州府上下打点。李休堂等人也竭尽所能，向杭州知府讨人情。杭州知府也不是糊涂人，他不敢得罪日本人，但也不想惹张啸林。他亲自出面，拿着张啸林送来的大包银子，同日租界交涉，希望能免去陈效岐的死罪。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判决结果便出来了。陈效岐被判在拱宸桥头，披枷带锁，示众一个月。
将示众的地点安排在拱宸桥头当然是张啸林的主意。如此一来，他们就可以暗中照顾他了。示众的第一天，拱宸桥周围挤满了围观的人。有人对陈效岐的遭遇表示同情，特地来看看他；有人幸灾乐祸，专门跑来看热闹；但更多的人对陈效岐的仗义表现出了敬意，他们把陈效岐当做偶像一样看待。
按照清朝的律例，示众的犯人不能蹲下或坐下，只能直挺挺地站着。陈效岐站了一个上午，便感到头晕目眩了。张啸林也夹在围观的人中间。看了一会儿，他便回到茶馆，对李弥子说：“趁着中午时分，你拿些银子给那四名捕快，让他们善待善待陈先生。”
捕快们收到银子，便对陈效岐睁一眼闭一眼了。他站累了便可以往桥墩上靠靠，休息一会儿。但他脖子上套的枷锁就有几十斤重，一天站下来也累得够呛。太阳刚刚落山，李弥子便跑到桥头，对四名捕快说：“各位官爷，时辰不早了，我大哥在家里备了酒菜候着，请各位把他送到大牢里去，便到张家茶馆来小酌几杯。”
捕快们见有这等好事，便早早地把陈效岐送到了杭州大牢，到张家茶馆赴宴去了。陈效岐到了大牢里，牢头们赶快给他把枷锁取下来，让他好好休息一番。就这样，在张啸林的上下打点之下，陈效岐并没有吃太大的苦头。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了，张啸林夫妇把陈效岐安顿在后院里，好生伺候着。娄丽琴还口口声声说，陈效岐是张家的救命恩人。这件事之后，张、陈两家的关系更加亲密了。
四、在赌局上栽了跟头
陈效岐的身体恢复之后，张啸林便把说唱间的一切生意都交给他打理。一楼大厅和赌局自有李弥子打理。张啸林肩上的担子轻了许多，他整日里带着一帮人四处游荡，收拢各地的流氓头子。拱宸桥、涌金门、南星桥码头和灵隐寺一带都成了他的地盘。张啸林出手也阔绰起来。他的钱从哪来的呢？一则，张家茶馆的生意日益兴隆，收益相当好；二则，各地的流氓头子会按月向他缴纳一笔地盘费。这两者相加，他每月的进项多达上千元。张啸林尝到了做霸主的甜头。
有钱又有闲，张啸林便一头钻进了赌局。张家茶馆内的娱乐间就是一个地道的赌窝。张啸林一天到晚混迹其间，和赌客们吆五喝六。时间一长，他便把赌局上抽老千的那一套全部学到了手。
赌局上抽老千的手法林林总总，每种赌法都有许多种作弊的手段。麻将有一种作弊手法叫染牌。赌客在手指头涂上一种特殊的油脂，在摸牌的时候，将其染在麻将上作为记号，几圈下来便能把所有的牌都染一遍。染牌非常有技巧，“万”子牌要在左角上染一点，“条”子牌染在右角，“筒”子牌染在中间，“东南西北”染在偏左处，“中发白”染在偏右处。至于数目则由染点的大小和高低来区别。记忆力好的人，一眼就可以从背面认出自己058染过的牌各是什么牌。张啸林读书不行，但记这些染点却有一套，凡是他染过的牌，他都能分毫不差地记住。而且，张啸林的目力极佳，他染的点都非常小，一般人把牌拿起来反复审视，也不能一一认出来，但他隔几米远就能看出来。张啸林在赌局上常用这个方法骗钱，而且屡试不爽。但时间一久，不少赌客都识破了其中的蹊跷。张啸林便很少采用染点的方法了。
张啸林又开始练习其他手段，如换牌、用磁石控制灌铅的骰子等。每种牌技要练得天衣无缝之后，他才肯使用。天长日久，张啸林便练得了一手精湛的赌技，在拱宸桥一带无人能敌。不过，张啸林却很少在自家茶馆里耍这些手段，在自己的地盘上作弊。一则，他总得在自家地盘上顾忌下面子；二则，万一被识破了，以后恐怕就没人愿意到他的茶馆来赌钱了。
张啸林便经常到杭州城四处闲逛，在别处骗点钱花花。几年下来，杭州城竟然鲜有他的对手。渐渐地，人们都不愿意和他赌了。张啸林先是洋洋得意，以为自己的赌技天下无敌，但马上又陷入了寂寞之中，他空有一身的赌技，却找不到牌友，有什么意思呢！
一日，张啸林听说梅东高桥一带来个一个游方僧人，赌技极高。张啸林便兴冲冲地到梅东高桥去找那僧人。梅东高桥旧名通济桥，在杭州贡院附近。旧时，参加科举考试的考生有考中荣升、考不中和考死三种命运。放榜之后，考中荣升的便身戴大红花、坐着轿子，从贡院出来，一路锣鼓开道，游街扬名，从此便过上了青云直上的日子。落榜的考生便拎着装笔墨纸砚和生活用品的考篮，从通济桥灰溜溜地回家。杭州人便戏称通济桥为“没登（上科举）高桥”。后来，以讹传讹，没登高桥便成了梅东高桥，以至于忘了通济桥的本名。当了明朝之时，官府干脆便在桥身上刻了“梅东高桥”四个大字，作为桥的正式名称。
这游方僧人不但是个酒色和尚，而且尤爱赌博，打麻将、推牌九、掷骰子，只要跟赌沾点边的，他无不精通。杭州寺院极多，其中尤以灵隐寺最为出名。这僧人在每年的三月、六月、九月几个月当中，便派弟杭州灵隐寺子到上海、苏州、扬州一带召集巨绅富商、达官贵人的姨太太，让她们以烧香拜佛的名义来杭州聚赌。这些人往往腰缠万贯地来到杭州，走的时候腰包里的钱都会被僧人赢去。那些豪门的姨太太输了钱之后，回去便告诉丈夫，把钱捐给了寺院，搪塞了事。
那僧人还请了一名妓女，专门替他到各地赌场去网罗赌客，到杭州与他对赌。这妓女十六七岁，长得妩媚动人，又极其聪明，接人待物灵活大方。
她网罗赌客的方法十分特别，她不但在杭州本地找一些嗜赌如命的人去和僧人对赌，还经常到外地以姿色勾引有钱的僧人到杭州参与赌博。时间一长，这妓女便得了一个“和尚嫂嫂”的绰号。
那日，张啸林在一家赌场看人赌博。他也想玩几把，但众人知道他的厉害，见他来了，都纷纷退下，不肯跟他玩。“和尚嫂嫂”见状，便知张啸林有一手，主动上前搭讪。一来二去，二人便熟悉了起来。当晚，张啸林就在一家旅馆的客房里，跟她翻滚在了一起。
几日之后，“和尚嫂嫂”便把游方僧人在梅东高桥设赌局的秘密告诉了张啸林，引诱他去赌博。张啸林有一段时间没玩牌了，早已手痒难耐。“和尚嫂嫂”还没说完，他便催促她，赶紧带自己去过过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