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文随着大家乘班车沿着山谷的沙子路前行,初冬的东北山区霜雪满地,山谷两侧的山上,阔叶林木叶落凋零,只剩锈铁般的枝条挂着冰霜象鹰爪一样指向天空,在寒风中发出凄厉的哨音;偶有残叶尚摇曳挣扎不时发出微弱的呻吟;没有落叶的针叶树属松杉类,叶子上的厚厚积雪把树枝压得倒垂下来忍气吞声的沉默在悬崖上,树顶上方几只乌鸦忍饥忍寒不时发出“啊—啊—”的惨叫;沙子路修在山腰,积雪被压成厚厚的冰层,车辙被压得深深的,汽车行驶不得不在轮胎上挂上防滑链,沿沟底的小河早已停止了淙淙歌唱,盖着厚厚的冰雪沿着山沟弯弯曲曲象一条死蛇;如果不是林业局的汽车路过,山沟的冬天万物萧杀万籁俱寂就像是在另一个星球上。
子文在农村生产对干活多年,从来没有带过安全帽,在森林工作这是必须的,也是在上山前队长必须检查的科目;林业局上山工人的安全帽可以冬夏两用,安全帽上部是用柳条编制而成,夏天就这样戴在头上防备树上的枯枝掉下来砸在头上,或者在上山的时候被伸过来的树枝划着;冬天安上两只用狗皮做的耳朵防止寒冷,现在正是冬天,子文戴上很不习惯,摸摸毛茸茸的两只耳朵,自己的感觉似乎是象智取威虎山上的小炉匠那样滑稽可笑。队长的劝告劝告他说:“你别看这狗皮帽子不雅致,可你要不戴上它试试,这耳朵可就冻干了!再说安全帽也是为了生产作业的人身安全;这才是初冬,山上已是积雪盈尺寒风凛冽,等三九寒天怎么受得了?”
他袖着手抱着长柄板斧耸肩缩手挤在师傅们中间心事重重,身边的这些人就这样日复一日几十年,他们是怎样熬下来的呢?自己能熬下去吗?
采伐工地叫“林板”,工队的作业区在十八段,子文穿着臃肿的作业服,脚上穿着毛毡筒子,毛毡外面套着胶皮靴子,毛毡是用来防寒的,厚厚的胶皮靴子直到膝盖,在深可没膝的山上冰雪左右半米厚,没有它毛毡也就湿透了,子文想,多年的林业工作,人们为了适应劳动环境跟大自然作斗争,着工作服也是看得出劳动人民的聪明才智。他拙笨的从车车上爬下来,随师傅们顺着刚开辟的小路鱼贯而行。山势越来越陡,从小生长在平原的他竟然被人过中年的师傅们远远落在后面。
队长指定丫子组组长盛师傅担任子文的师傅,这个诙谐又风趣的“老木把”耐心细致的讲解并示范了打丫子的要求和要领以及枝桠堆放要求与位置。原来打丫子并不是将树枝砍下来就完事,而是有严格的操作规范:树枝丫必须用大斧头看的平整光滑,这样在等到冬天有了冰雪原木滑放的时候,木头在冰沟运行没有阻力,能较准确地按照设计的轨道将原木滑下山沟;打下的树枝必须按照要求垛好,每个枝桠垛长两米宽一米半,还要按照山势以及设计要求排的成趟成行,如果在山下仰望就像生产队收割庄稼之后在地里打成捆一样很壮观,这样做的目的是来年栽树苗成趟成行的,树苗成长透光、通风、撒药等管理都有好处。
子文抡起板斧开始了参加林业工作的第一课,子文心里很好笑,他笑工队长的估计是错误的,队长说自己是个书生不是干重活儿的料,让大家让着我照料着我,倒是好。其实自己貌似文弱,但是在生产队八年的艰苦劳动,虽说没干过林业,但是农村的耕种管收十八种活计他样样精通,另外每年出夫役到外地修河道、挖水库每天干十八个钟点的超体力的非人劳动从来就没有掉下他过。实践告诉他,一个人在苦水里浸泡三年、在热水里泡三年、在冷水中冰冻三年、在烈火中煅烧三年、大风大浪里漂泊三年,这个人就在人生道路上一往无前;再说劳动的基本技能是融会贯通的,自信自己一定会干好这项工作。
他手持板斧,完全是一副干活老把式的架势,不像那些与自己同时就工的年轻人,上山干活不多,满手起泡叫苦连天,有的干脆歇了病假,还有得回家向父母诉苦不迭,子文干活一招一式令盛师傅赞叹不绝,斧头落处,木片飞扬,落点做到稳准狠,劳动效率极高。
子文一边干一边想,这么大的斧子一个架势抡个不停,无疑是又苦又累,能否如锄头铲地那样左右换架轮番使用体力呢?他先将右手持斧子后端、左手持前端的架势干上一阵,然后两手转换过来,随即转过身来,脚步一二同时改变方向,就等于两只胳膊轮换休息差不多,干活架势的转换,嘿,这足足能省一半力气!他心中自赞自叹道:“劳动人民的智慧无所不在!”
丫子头盛师傅很快发现了奥妙,同样是农民出身的他马上模仿子文换架干,就如同用惯右手使筷子乍用左手一样别扭,但丰富的劳动经验和劳动技巧使他不到半天就习惯了,一旦掌握技巧比子文更加得心应手。盛师傅立即要求枝桠组五名人员全部改良学习,他让子文示范给大家看,他在一旁指点,大家经过两天的实习就基本像样子了,这样不但减轻了大家的劳动强度,还提高了劳动效率,不久,队长在林场场部生产调度会议上向其他工队长通报并传授了这一劳动技术改良,所有山东老乡们大都有在农村干活换架势的劳动经历,可以说得上事半功倍,不久所有的原木工队都减少了打丫子人员,倒下来的人员充实到抬木头的滑放组,打丫子组同样完成任务。
子文初上岗位初试身手使队长和师傅们不由刮目相看。
上午十点有半小时休息,工人们放下工具聚集在巨大的火堆旁抽烟喝水聊天,这个火堆,在工队开进这块林板的第一天就点燃起来直至采伐工作彻底结束才熄灭,大约燃烧半年至一年,火堆下面火炭和灰烬厚厚一层,傍晚下班不用管它,第二天早上上班后扒开厚厚的白灰就露出通红的火炭,架上木头一会便大火熊熊。
火堆由专人管理,用一口大铁锅可将冰雪化开烧水、还可热饭热菜,劳累的工人们又可以围上一圈乱侃一通,大家一边用火炭烧烤着带来的老玉米面做的大饼子窝头,嘴里夸奖着老婆粗粮细作的手艺,还有的在骂自己的拙老婆一辈子做饭不变样,摊上这个婆娘倒八辈子血霉了。
在白雪皑皑的大山密林深处,这个大火堆实在是伐木工人的露天休息室和露天餐厅,虽说烧木头很多,但在林区这还算木头吗?再说如果没有它的温暖则很难想象工人们怎样在冰天雪地中熬下来。
吃饭和休息时间工人们的话题不外两个,一是说女人二是说喝酒。
说女人先说自己的老婆再说别人的老婆、然后是过去的现在的听说的眼前的瞎编的真实的幻想的虚构的形形色色的婆娘,唯夸张之能是;说喝酒无非夸自己量大别人不行谁谁喝醉出洋相谁谁被老婆踹下床推出门撵出家……
有人在粗野直白的宣讲****细节,语言无所顾忌;有人在吹嘘自己的酒量和吃过的好东西,说的唾沫星子横飞,听起来都很过瘾很解馋。子文起初很看不起这些话题,对此不屑一顾甚至很鄙视,认为这些工人不像城市工人,他们无文化,不文明,很低级无聊,后来想想这种观念无疑是错误的。他们的豪放率直和他们津津有味的话题,给那人烟罕至的森林带来了既原始又最真实的人类的至情至性,咱们的祖先不就是在伊甸园创造了人类吗?比之那些西装革履油头粉面假装斯文满嘴马列主义一肚子升官发财贪污腐败滥用职权吃喝嫖赌之徒强多了,在那人烟罕至的长白山腹地,冰天雪地的密林之中,山上没有文化场所没有办公室劳动休息连座位也没有,人类生活用电已有数百年历史,但作业区没有电,即使半导体收音机也没有信号,更何况这些苦人自小没有上学的机会和条件,他们心中只有与生俱来的欲望追求啊,如果你融入这一群体,你千万不能自视清高与之格格不入,否则你很快成为孤家寡人!子文告诫自己,改变自己与适应他人是当务之急。(待续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