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汉武的世界正在被颠覆。
作为一个战士,他渴望战死沙场。但作为理想行者,他知道那是奢望。
他早有死的觉悟,从当初救下那异界来客,这一天就早早晚晚。
事到临头再讨论悔与不悔很矫情,但他还是不能免俗的扪心自问:若能重来,我还会不会赌上未来、赌上性命任性一搏?
会——拖这么久己经赚了。至少他会怀念有童画相伴的这十天。
其实作为职业军人模版,他赌性不重。所以为迎接死亡他做了很多准备,包括送出那块妖兽血液浸泡三年的古玉——若说还有什么不满意,就是目标太丑。
好吧,吹毛求疵其实表明秦汉武对一切非常满意。他甚至设定过死亡时间、地点和方式,但事事不如意十之八九,万事早已俱备,等来的却是西风——他苦心孤诣,别人也费尽心机。
童将军招揽无果终失耐心,决定对他这个玷污军队纯洁的异类野心家予以清除——真亏他主持异界战场多年,居然还认为肉体死亡就是彻底净化?
秦汉武背靠古树低着头,看血从狰狞伤口涌动流出,不慌不惧就像以往审视猎物。
“和尚,”肺叶刺穿造成了血气胸,血液随呼吸喷溅,他混不在意抹去鼻端血泡,肃然说:“你的手还是不稳。”
不稳的是手,还是心?
秦汉武没抬头指着右胸伤口:“跟你说多少回,练剑我不管,但你特点是灵动,咳咳——”
“要配合身法诡变达到最大杀伤,不在力度,而在——咳咳——角度,要突出一个快。”
“这一剑,咳咳——刺中后明显有个停顿造成创口撕裂,相对这点附加伤害,你的停顿要承受风险太大——咳咳咳——刚才”
“我至少有三种方式——能烈士了你!”
“真理、权力?尺地寸天,皆是蝼蚁。”
秦汉武声线无奈而低沉,像无意自语,又像对命运的忿然控诉——有压迫就有抗争。
在这个没有霓虹灯影没有温馨,远离声色犬马,远离人类视角的边缘世界,压迫和抗争从世界诞生就从未稍离。
血与火是永恒主题。
秦汉武一直认为世间唯一的公平是死亡。但他指的是结果,而不是方式,所以倒在战友手上,让他觉得耻辱。
视死如归向来为世人推崇,承平社会更几乎成为军人的独有情怀。但接触多了,秦汉武和战友们都清楚人在死亡时是怎样的状态。
大无畏的英雄影视小说常见,现实恰恰相反——除非第一时间彻底死亡,否则无论最勇敢的战士还是最恶的亡命徒,精神、意志都会随身体机能的丧失而崩溃。
他不是不怕死,只是知道不会死。因此有些得意,有些惶恐,更多是自豪。
这些人,那些人,曾经的竞争对手、仰望的将军,只要没勇气迈出那一步,就永远不知道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那是一个为苟延残喘多活三五年而绞尽脑汁、不折手段的大人物们也不敢想象的世界!
长生!在那里长生不再是梦,是能被触摸和掌控的神话!
想到未来,一种掌握独一无二能力的优越感、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的成就感便油然而生。
伤口不再流血,秦汉武撕开破碎军服,雄健身躯累累疤痕可不仅仅是军人勋章,部分异常血艳旧创已首尾勾连成一副符文图案,正中一块如血痂的黑斑诡异蠕动,像有什么孕育其中意欲挣脱,却被图案圈禁压制。
情况诡异,周围战友却没再试图动手。
黑斑扭动分出两条细线,一条从胸口直上,一条经小腹、腹股沟、尾椎、腰椎转而向上,最终在眉间汇合——如一只血眼。
那眼寻睃一扫,身体内外所有血液便齐齐向其汇聚。待黑斑消失秦汉武已成干尸,黧黑死皮紧贴骨架,唯有心脏还律动着诡异生命力。
干瘪眼皮豁然睁开瞳黑如洞,裸露牙床开阖似有阴风回旋,却只发出咝咝异声难辨音节——
干尸血眼转动,似注目着血火世界中诸多身影,如果还有情绪,他会是愤怒、悲伤还是不舍?
胸前符文血光消散,血眼也向颅内塌缩,最终拢成一条血线消失——
啵——
一苗诡异黑火从停跳心脏处燎穿黑皮,蔓延全身。所过之处骨皮皆灰——这个功勋战士存在痕迹,终于彻底消失在这个他曾战斗过,为之付出了全部青春乃至生命的血火世界。
有风过处,多少情绪在那些眼中泛起,又潜藏?
——
——
有风过处,名为孔雀的女子于黑暗中豁然睁眼,无声无息从榻上弹起,如一朵烟云飘出窗口,一闪便来到陈重门前,素手一抵门闩断裂。
来到丑哥榻前,正见到那块古玉绽放邪异红光,悬浮于小屁孩头顶。黛眉怒挑,冰雪双瞳更见冷色,骤然一拳击出!
啪——古玉在凝压成束的拳风中遽然炸裂,但那血光却已直扑而下,在丑少年额头一闪而没!
紧赶慢赶,终究是晚了一步!
孔雀立在榻前,神色凝重却带着举棋不定的犹疑,救不救?该不该?值不值?
诸般念头电闪而过,孔美人忽而怒哼一声,忽而跃身榻上盘坐,右手食中两指并剑指戳少年头顶——便是救不回这小丑儿,也要杀了这妄行夺舍的恶獠!
孔雀眼一闭银牙暗咬,分出一道识魂透过指尖进入丑哥的意识世界——嗯?怎么什么都没..哎,这是神马东西..哎呀..——
——
雷声轰隆,丑哥跑跑。边跑边骂:“卧槽咧,这鬼东西今儿吃了大力丸了,怎么这么持久!我招谁惹谁了你特么专门奔我来!?!战天你个王八蛋,是不是你搞鬼?”
丑哥真有些气急败坏了,之前那次短暂修整后,他仗着“不死之身”冒险躲在一处狭窄坑道里躲过了风头,正想趁那些土著纷纷逃离各自领地时穿过前方山脉,哪曾想那本来正趋减弱的雷卷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猛然暴涨数倍!
他是眼看着不少落后土著猝然不及就被搅成了碎片,正自庆幸躲得及时,谁知那雷卷不知抽什么邪风,无山无棱的竟然平地掉头,追着他屁股向回卷来!
到此时他已经连续跑了俩钟头,绕来绕去也始终无法摆脱雷卷的笼罩范围,前方便是巍巍群山,腾挪余地几乎没有,眼瞅着就要完蛋,丑哥终于一发狠,不就是个死么?好歹先过了山再死!
丑哥变线直奔前方山梁,拼了吃奶的力气终于在雷卷到达前翻过一个山头,一边撒丫子往下跑一边琢磨,有这小山挡一挡缓一缓,这差不多算是安全——
然后放缓脚步一回头,却正见到那巨大无匹的电耙子将山头搅得粉碎一路碾压过来!看着前方陡绝的一溜峭壁,丑哥心头那口气登时就泄了——算了,总算是过了老黑的山头,哦,不对,老黑已经没山头了,反正前面的路还没探过,那么死就死吧——
正这么想着,脑中却骤然响起一道如雷语音,正是被丑哥骂了半天的战天:“小子,恭喜你,第一阶段考验你通过了。”
丑哥听了登时精神一振:“过了?有第一还有第二吧?那还有没有第三?其中有何区别?”
他没张嘴,反正那厮能“听”到他的心声。
战天果然回答:“第一阶段死亡无限制,第二阶段死亡次数有限,第三阶段,死了就算失败!”
丑哥正琢磨何为限制呢,战天又说了:“失败就表明你不合格,剥除你继承镜花真幻树的资格。第二阶段死亡次数限制没有固定。可能你死一万次都不算失败,也可能一次就算。”
“我擦,这也能随机?这还能让人放心好好死吗?”
“不然你以为何谓考验?生生死死间,是检验磨练你的意志,不是让你锻炼死亡技巧!”
“好吧,什么时候开始?”
“嘿嘿,你猜对了,就是现在!”
“我擦,你丫故意的吧!”
“哈哈,你又猜对了,怎么小子,还不快跑?”
“跑不动了,死就死吧。特么的老子就不信真有那么倒霉一次就被随机上!”“这次跟考验没关系,你被人惦记上了,还不知道?人家可是要吞你识魂夺你肉身呢。小子,相识一场别说没提醒你,这是你死我活死斗!这次要是死了,可就真死了!”
“你也也别想着死一把逃出去就没事儿,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让他缓过劲儿来早晚是你死!”
“哦,顺便说一句,我不在乎接受考验的是你还是其它什么阿猫阿狗,嗯,言尽于此,加油挣命吧小子!”
战天说完留下一串畅快大笑,任凭丑哥如何暴跳追问也再无回音。
像是在为战天的话做注脚一般,感觉危机临身的丑哥刚刚加快脚步,便听得身后雷声骤然爆出一串异样轰鸣。
回头看时,正望见一条电弧缠身的人影冲出雷云覆盖,于倾塌的山石中纵跃如飞狂冲而来!
尽管那人身上时不时爆出电花显得狼狈不堪,但身形飞纵间脚下却丝毫不见错乱,远远便振起一阵豪迈笑声:“前面的朋友,我不管你是谁,这个小子是我预定,被你捷足先登,还是还了我吧!”
一听来人说话,丑哥就激灵灵打个冷战——我擦,是秦汉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