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夜(四:番外)
灯火连天的花街流丽至极,夜晚是最穷奢极欲的时候,琉璃瓦耀眼,朱红栏杆曲折,可等到那浮光掠影的绚烂一晃眼凉下去之后,光阴里浮华的冷油便是凛冽光阴里的唯一调味料,骄奢淫逸与放纵奢侈掩藏着对一具具肉体的践踏以及一声声陪酒卖笑的辛酸血泪。
那是半月前的事,熙春楼的玲珑染上了花柳病。
卿九娘吊着一副尖细的嗓子说,既然没用了,还留着作甚?
行医的也多不愿诊治,怕误了自己的名声,玷了自己的清誉,花楼姑娘唯有活生生拖着,不管最终能否扛得过去,都会被逐出花街。
既然生得如此颓靡放浪,就活该良人不得。
玲珑不是花魁,也并非名妓,只是一个地位低贱的舞妓。
收留她的,是城中偏南角肉铺的哑巴,他被左右称为“哑巴阿实”,憨厚老实的一个汉子,无妻无子,四十余年如一日守着家里传下来的肉铺。
阿实和玲珑只有一面之缘,那是两年前仲夏的一个夜晚。
熙春楼的老鸨带着一队歌妓舞妓奉某位大人之命前往王爷府助兴酒宴。姑娘们还未来得及进马车,一队经商的队伍成群结队地迎面而来,为首的马儿受了惊吓,将背上的商人甩到地上,扬起蹄子一阵嘶鸣,姑娘们也被吓得惊慌失措,四散而逃。推挤之中,玲珑被搡倒在地,脚腕紧接着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舞,她自然是跳不成了。
王爷府的晚宴上,玲珑被临时安置在一间下房等候酒宴终了,她咬着牙忍受着脚腕的疼痛,渐渐昏睡。
等一觉清醒,才觉自己被遗忘在王爷府。匆匆告退之后,惨淡的月光照射着泥泞不堪的道路,玲珑拖着一只受伤的脚一瘸一拐蹒跚而行,溅起的污泥粘附在裙边,她扶着墙边踉跄地没走几步,脚踝便疼得再也无法迈开半步。无奈之下,她敲开了身后的一扇门。
开门的人,正是阿实。
翌日再回到熙春楼,错位的骨头已经复位了。
从此之后,她经常独自缄默不语地望着窗外,时不时问:“有没有可能离开花楼?”身边的姐妹笑她:“离开这里,你能去哪儿?”
那是半月前的事,熙春楼的玲珑染上了花柳病。
行医的也多不愿诊治,怕误了自己的名声,玷了自己的清誉,花楼姑娘只能活生生拖着,不管最终能否扛得过去,都会被逐出花街。
收留她的,是城中偏南角肉铺的哑巴。
救她的,是宫中的女御医,尹素璧。
见到薛太夫人时,阿实陪同玲珑一起前来,她素着一张脸,指甲剪的短而干净,没有染红蔻丹。面目清秀的女子双手呈上一个瓷碗,里面盛着一块肥美多汁的鲜肉。
在旁人看来,一旦接触了“轻薄桃花逐水流”这样的风尘艳类,便会落下一个败坏门声、有伤风化的话柄,因为在世俗眼中,风尘,终归是难登大雅之堂的,但尹氏身为儒门之女,更皇上钦点的六品女官,对此却并不避讳。她直言,我不是什么大小姐,更不懂得什么官职品级的,行医救人,何来贫富贵贱之分?
薛太夫人接过那一份微不足道的谢礼,仰起头看着复苏的晨云缓缓流动着,如今“因”已转化成“果”,悬壶济世的行医人,心里绝不能被功名二字所驱策。老者银色的发丝在一片灿烂耀眼的阳光下泛着明澈的亮,心境明朗一如晨曦照耀的露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