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宗瑞说:“之所以有这么多警察来,是因为他们不敢不来。”
我觉得自己头上冒出了很大的一个打着弯下面还有一点的符号。
他咀嚼着口中饭食,待吞咽下去,才说了我从未听人提起过的事:“因为我爸爸是省公安厅厅长。”
我感觉自己明了了问题的答案:小官怕大官。但同时又出现了另一个问题:“那你遇到这样的事为什么不找你爸爸帮忙?”
段宗瑞敲敲饭碗,想了想,说:“因为我不想靠我爸爸啊,我想证明自己的实力。他从我小的时候就只让我用功读书,哪里管过我的想法。后来我在学校解决过一些偷盗之类的小事情,被我爸爸知道了,他不表扬我就算了,还将我打了一顿,要我必须认真读书,不要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他自己是搞侦破的,却不允许我做同一种事,你说有这样的家长吗?我现在长大了,与他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关系,对我来说,他只是一个让我憎恶的人而已。当然,我做的事再也不会跟他说。这些地方的警局只知道我有个老爸是他们上司,畏惧他,才给我面子。说什么英雄出少年啊,足智多谋啊什么的。如果我只是平常人家的孩子,他们早恨死了我,还来帮我,不除去我就奇怪了。”
我奇道:“为什么要除去你?”
“因为他们太没用,破不了的案子总是被我这个外行加学生的年轻人破啦,哪里还有什么面子呢?现在倒是有理由了,他们可以说:为了让公安厅厅长的儿子历经磨难,成长为新一代的神探。面子上就过去了,人们还会想:原来不是他们破不了案子,而是因为把机会都让给了这个公安厅长的儿子。”
我“哦”了一声,想不到原来还有这么复杂的事情在里面。
段宗瑞的手机又响了起来,想来他的业务真的很忙。
他来不及说“你好!”手机中已传来细小的声音,就像一个望风的同伙小声地警告小偷有人来了,声音微小的只有近距离的人才听得清。而不过一刻,手机中突地跳出一个尖利的叫声,之后又重归平静。段宗瑞焦急地“喂”了好几声,对方仍没有回应,他呆呆的看着手机屏幕,一脸沉寂。
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打破沉默,还是仍像之前一样安逸的吃着我的晚饭,当作什么也不知道。很明显,给他打电话的人出了什么事,想要找宗瑞帮忙,可是,也许发生了什么意外。
过了片刻,宗瑞从失神中脱离出来,他静静地说道:“是付剑仁。”如果这不是恶作剧的话,我想,付剑仁因为段宗瑞的事遇到意外了。
吃饭已没了心情,这样的事对于段宗瑞来说无异于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自己一直以来都是带着别人走出危险的,可是现在却有人因自己而遭遇危险。沉默片刻,他忽然说道:“你先回学校去。”接着便疯了般冲出饭馆。
我站了起来,周围吃着饭的人惊异的看看门口,又转头看我,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我低着头,想起回来之前段宗瑞的哥哥段宗旗曾说过的话:如果你们遇到什么麻烦,就打电话给我。
我不知道要不要打电话,可以看出来,段宗瑞是一个喜欢自己把事情解决,不希望别人插手的人,假如我找他的哥哥帮忙,或许对他来说并非什么好事。
犹豫着,我终究拿起了电话,现在,最要紧的是他们两个人的安全,面子什么的不应该作为考虑的根本。虽然我不知道段宗旗来了能不能有助于事态变化,但如今可以用上的似乎只有他了。
“永兴城南大街,我只是听到了这个地点。”我对着电话另一端的男孩说道。他“哦”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我苦笑着,现在是晚上,段宗旗如果还在潮源城,虽然距离较近,但即使乘车过来也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了,何况,我根本未曾见他家院中有什么车子——自行车也没有。有时甚至感觉难以想象,他们的父亲身居高位,而家境却只是一般,看上去比我家这样仅达到“小康水平”的平民之家还要寒掺一些。这与我所知的只要是当官的就腰缠万贯相差极大。
段宗旗也指望不上了,那么,只有自己想办法了,无论如何,我不希望自己的朋友有所损伤。
现在,也许段宗瑞和付剑仁每一秒钟都会有危险。报警的念头在我脑海中过了一圈便又回归于平静,我知道,如果报警有用,或者说可以保住付剑仁安全的话,段宗瑞不会为了面子什么的而不肯寻求帮助。
可我想帮忙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帮,根本不知道具体位置,只在那细微的声音里听到“南大街”三个字。南大街并不是一段很长的路,不用几分钟就可以从街头走到街尾。但,离这里很远。
而且,似乎很杂。
段宗瑞已经跑了出去,我不知道他去向哪里,唯一的线索就是南大街,所以,我现在可以去的地方,也就只有那里了。
走出饭馆,看见停在一旁的一辆三轮黄包车,我叫醒埋头大睡的车夫,简短地说道:“南大街。”我想,等到了南大街,在边走边找好了。
车夫戴着一顶遮住整个脸型的奇怪帽子,看不清长相,但仍令我有些恍惚,似乎在哪儿见过他,却一时想不起来。他没有说话,笨拙的骑车往南方行去。我心中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事,一时不能理清。忽然,我有些奇怪,为什么车夫不问我具体的位置?我想,即使是刚入主车行的人,或者说,即便是像我们这样的外行人,也知道,只要坐上车,无论去向何处,总要有个目的地。
而我除了南大街之外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说,他却好似圣佛般明了了我的目标,已经往我的目的地去了。
我不动声色的看着他将我带入南大街,继续往前行去。
会一去而不能回吗?
黄包车在街角拐了一拐,钻入一个人丁稀少的街道,然后继续往前。
我装作不知道南大街在哪,以询问的语气说:“南大街很远吗?怎么这么久还没到,我的朋友还在等我呢。”
车夫仍不说话,暗中加快了车子的速度。
我见状加重语气,极不礼貌的说道:“这才像话,再快点。”明知他加快速度其实对于我来说只是加速进入险境罢了,但我还是逞了口舌之利,顺便让他以为我根本不知道南大街在哪,失去防护之心,中途不会有所变卦。
我倒想看看他玩的什么花样。
又转过一个街角,有些意外,他将我带到了热闹的街头,南大街的繁华地段。莫非他刚才选择的是穿过这条街的捷径?因为,再过不远,就是南大街的尽头,通往另一个地方了。
他的车子并没有向我预料的那样进入另一个地区,而是一转,钻入了边上的一条小巷。
巷中越来越暗,我有些郁闷。试想,当一个陌生的车夫将你带进一条漆黑的小巷,你如果还没有反应过来将要出什么事了,那还算个完整的人吗?而我一路上装作不明白南大街在哪,但我只要是个人总会明白南大街是街而不是小巷子的。如此一来,我不作任何表示,不就显示我已经明白他的计划了吗?
难道他放贱,要逼我揭露他的阴谋?
我用阿傻的语气说:“你到这小巷子来干什么?莫非南大街只是个黑巷子?我记得朋友说南大街很热闹呀,这里怎么看不出热闹在哪里?”
车夫仍未说话,但向前又骑出不远,便停了下来。
没有我所想象的一群人拿着砍刀笑嘻嘻地等我的场景,意外。
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我看见了段宗瑞。
以及他对面的人。
远远地看不清楚,从轮廓中看来二人是在握手,却都一动未动。那个陌生人身后有一名少年坐在地上靠着墙边,低着头,就像一具躯体。或者说,本来就是躯体。他的双手抱在胸前,仔细看,就能发现,他的手中握着一柄匕首,而匕首锋利的一端,已经没入了他的身体。淡蓝色的上衣渗出的血痕,在夜晚的小巷中看去就像漏出来的石油,黝黑黝黑的。可是现在看着,却不像从前对石油那样一眼略过,而是静默的,浑身冰凉。
我有些眩晕,那位少年,是付剑仁。这位刚认识的少年,刚刚离开这个世界了吗?
我跳下车,跑出几步,猛然想起:忘记付车费了!而且,我似乎忘记那个车夫或许也是个危险的人物。
回转过身,车夫不知何时也下了车,手中提着一根短钢棒向我缓缓走来。
我掏出弹簧刀,往宗瑞和那个陌生人走去。
宗瑞许是知道我来了,喊道:“别过来。”伴随着这声喊,只听“嗤”地一声,我大惊失色,这是刀刺入体内的声音。
我慌忙跑上去,虽然还有好几米远,但可以看清,两人哪是在握手。段宗瑞的腹部被匕首刺入,他疼得打着颤儿,咬着牙,双手仍死死抓着那名陌生人拿着匕首的手。如果他放开,匕首又会往前刺入。
陌生人看见我来了,对他闪电般踢出一脚,宗瑞没有防备,加上身上有伤,没什么力气,竟被这一脚踢地松开手往后退出好几步。眼看陌生人的匕首又要落到宗瑞身上,我已经赶不及,只能徒劳地喊道:“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