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弱水猛然从床上坐起,窗外,东方的天空已经露出曙光。他摸了摸胸口,胸口没有剑伤,再看十个手指也好好的长着。潘弱水满头冷汗呆坐床边,久久无语。妻子点亮了油灯,说道:“刚才你不停的大声说梦话,不停地翻身、蹬腿,真的吓死人了。”潘弱水没有说话。妻子拿来手巾,擦去他额头的汗水,问道:“又做恶梦了?又梦见曹掌门了?”潘弱水“嗯”了一声。妻子静静地说道:“这几天家里的米……不多了,亮亮一直闹着要吃肉,我一时气急,不该说那些话伤你的心话……事情已经过去六年了,那件事还是不能忘记吗?那件事还是一直折磨着你?”潘弱水沉默了一下,道:“我想给师兄弟们上支香,一个人静一静。”
潘弱水穿上衣服,打开门锁,走进内堂。内堂里很狭小,只有一张供桌和一个蒲团。供桌上摆着几个牌位和一个香炉,潘弱水走到桌旁,从一把香中抽出一支,点燃了,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把香插在香炉里。潘弱水道:“曹师兄,宋师兄,李师弟,齐师弟还有柳师妹,我来看你们啦。”想起几年前,师兄弟几个一起练功喝酒,仿佛就在昨天,曹师兄那几句“苦练武功,强我中华,驱除清妖,还我汉家山河”仿佛还在耳边。柳师妹正在笑着说,“潘师哥,你对秀英那么好,怎么不告诉人家?我去把秀英找来,你们好好聊一聊……”闭上眼,他们都在眼前,或饮酒或舞剑,睁开眼,只剩下供桌上几块冰冷的灵位。
潘弱水跪坐在蒲团上掩面呜咽,泣不成声。
潘弱水眼望灵位,六年前的情景历历在目。
那天午夜,十三家头领聚在秘道里议事,山洞里火把忽明忽暗,几十人站在洞中,没有一个人说话,只听得洞外的寒风一声高一声低的嘶吼。众人之前,站着一位白衣人,他背对着众人,面向洞壁上的巨幅“弥勒救世”图,入神地凝视。忽然,白衣人猛然转过身,只见他俊眉朗目,鼻直口方。此刻他面色凝重,俊秀的脸上透着冷峻和忧郁。
白衣人缓缓说道:“清妖又血洗了咱们三个坛口,十四位头领死伤过半,这次来的都是京师中的大内高手,血滴子的首领额尔赫老贼亲自督战。”白衣人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这次召集大家来,就是传令各家头领,不再死守各分坛、分舵,各分坛分舵的教众要装扮成客商、行旅,或者是逃难的农民,明天午夜准备向山东转移。”
宋师兄和李师弟出列,大声说道:“曹掌门,我们不走,死了这么多好兄弟,我们一定要和清妖拼个鱼死网破!”潘弱水也走了出来,冷冷地说道:“曹师兄,师父把这么大的白莲教交给了你,指望你把我教发扬光大,今天,强敌一来,你就不战而逃,你对得起师父临终的嘱托吗?你还记得你在掌门大典上发下的誓言吗?”
白衣人剑眉一振,犀利的目光扫过人群,说道:“潘师弟问得好!我曹光雄自从接任掌门以来,无一天不想着光复大业,无一天不想着恩师的重托。那天我在师父的灵位前,向天发誓,驱逐清妖,恢复汉家河山。今天宋师弟、李师弟分舵损伤了不少好弟兄,这笔血债一定要用血来还!不过,众家弟兄,这次清妖调来三千精兵,几十名血滴子高手,由满人第一高手额尔赫亲自督战。额尔赫武功极高,冰魄真气已经练至出神入化的境界,号称天下第一高手。再看我教中的弟子,除去一百多老兄弟以外,大多是初入教的新手,武功甚是平庸,如果我们和清妖硬碰硬的拼命,只怕撑不了几天,全教弟子难免遇难。如果大家都死了,谁给死去的兄弟报仇?谁来重振白莲教?谁能带着汉人赶走清狗,让天下百姓过上好日子?山东王伦师叔,苦研白莲教经典,自创清水派,师叔为人慷慨侠义,四方有志之士,竟相归附。投奔王伦师叔,可将白莲教金蝉支和清水支合二为一,为我们反清复明大业极为有利啊!”众人无语。只有洞外的寒风时缓时急。山洞内火把的火光不停地跳动,每个人都沉静得象一座石像。
潘弱水大声道:“曹师兄,你贪生怕死,想临阵脱逃,也不用花言巧语,说得如此美妙动听!与清水支合二为一,天下是否还有金蝉支?你将我派百年的基业,毁于你手。如何面对师父的重托?我潘某受师父多年教诲,别的没有,只有一腔热血,一身铁骨!潘某宁可战死沙场,不留后世骂名!”
曹掌门脸色一变,随即面色平和,道:“潘师弟,你误解了师兄。”
潘弱水道:“我什么时候误解了你?你凭着一张巧嘴,骗了师父,骗了一众兄弟,可骗不了潘某!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潘某就此别过!”潘弱水推开众人,大步向洞口走去。
曹掌门道:“潘师弟,快回来,大敌当前,不可意气用事!”
潘弱水头也不回地走了。
三支香已经燃到了尽头,潘弱水又点燃了三支,插在香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