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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美名叫楼敬美，看上去就十六七岁的样子，眼角眉梢在顾盼间生出风情万种，不由人且怜且爱。小瓜子脸的媚态，比李飞更胜一筹。我心中想到，小地方还有这么标致的人物，真是绝了，仿佛天女下凡，应了那句天涯何处无芳草的老话。怪不得楼英那么卖力说煤。
田有信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包饼干，扔到床上。
楼英笑道：正哥真会讨女孩子喜欢，那次都不空手来，真太客气了。
田有正对田有信道：小孩子不懂事，怎么这样扔？要打开请姐姐们吃。
李幕联笑道：你这一砸，别把颖哥的好姻缘砸没了。到时找你算帐。
楼英也笑道：他是扔给颖哥，让颖哥给姐姐献殷勤的。
田有信道：还是英姐懂我，颖哥你看看，都是为你好的。
我只好应他们的景，把饼干包装撕开。饼干在这个年代，也是十分奇缺的食品，可以当媒体传感情，所以成为农村流行的见面礼物。
我分饼干时端详一下阿美。她身着小花褂子，一排长长的布衣扣从左肋向下到衣角，把耸起的胸膛裹得紧紧的，一副天生丽质、娇羞嫰笑、楚楚可怜的神态，让人情难自禁。在乡村，与我年相仿也算是大女孩了。我虽是大男孩，但因我在求学路上，父母巴望着我能够脱农，所以也曾经多次拒媒，还不焦急。今天一见，不免动心，倒让我为要不要拒媒犯难了。
闹了大半夜，直到电影散场，我们才离开房馆。因楼英极力撺掇，阿美虽十分拘谨，但总算开口与我攀谈了几句，问一些家庭的情况，连父亲的病她也知道，让我感到十分意外。
回到学校，我那点心思开始萌动。楼敬美的面庞如电影一般一幕幕重现。临别时楼英的话又在耳边响起：要托媒，找我，别拖拉，过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我虽身在农村，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去游馆，心中并没有什么准备。刚才回在路上，小伙伴们一路走一路说，自古以来，我们地方婚俗传统就是这样，家有男女，就会有人托媒，然后男孩在女孩不知情的情况下与同村伙伴一起到馆中见面，如对眼相中，便再让媒婆回话，如不相中，却请媒婆编个理由回绝。
因第一次游馆相亲，竞异常兴奋，久久不能入眼。小小心灵泛起了涟漪，虽不见浪花，但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一起袭来，让自己矛盾和忧伤。好姻缘就在眼前，我应该怎么办？
我为自己感到哀伤：难道就在村中代课一辈子吗？难道不需要拼搏，为自己为家里作一次改变命运的努力？沉沦于只有美貌的婚姻，将来会是怎样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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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照例回到家里吃饭。兄弟姐妹们早出晩归去奔忙，很难踫着面。父亲的病还没有好转，母亲只能在家忙农活，兼顾着父亲的饮食起居。每次回到家，触景生痛，内心会莫名地痛楚。因晚上闹了大半夜，睡不好，第二回到家吃早饭较晚，母亲己去田里了，只父亲一人在家。
父亲脸上已经没有了笑意。他见我神态厌倦，便道：你在学校习惯了吗？
我马上回道：还习惯。
父亲道：我听大队长说，每个月工资才十四块，是不是呢，学校已向你说明了吗？
我道：已经跟我讲明白了。
父亲道：人家公办老师有七八十块，怎么差这么多？
我道：我和他们身份不一样。
父亲道：孩子，父母没有什么本事，都全靠你自己，你还是好好想一想，这条路你能不能坚持下去。
我道：我也在自习，这样做只是权宜之计。
我看父亲要吃药，便去提暖水瓶倒开水。
父亲得的是肺结核病，吃异烟井己有一年多了，虽有好转，但体质己虚，不能下地干活了。他有时想干一点轻活，走一段路都气喘嘘嘘，十分吃力。
我有时也很自责，如果努力一点，考的更好，上了大学，让父亲开心，也许病就好的快了。现在我去代课，让父亲脸上无光，反而很失落。
母亲这时也回到家里。她一边放下工具，一边望着我道：刚才龙原村的四婆跟我讲，说什么托媒约婚，弄得我一头雾水。
我心中一愣，楼英怎么这样唐突？不等我回话，就想把生谷子煮成熟米饭？见我怔怔的，母亲又说道：几个村的亲戚都托媒，那时候你在读书求学还好回绝，现在再回绝，以后就难托媒了，你自己要想好。
父亲听了半天，道：老五还小，路怎么走，还是未知数，先回绝吧。
母亲道：回绝多了，以后别人不敢攀媒，他怎么办？
父亲道：好歹等他不考了再说为好。
我自己明白正处于人生的十字路口，定亲一成，就只能原地踏步了。而自己也曾读过几本书，立过凌云志，功不成名不就便入温柔乡，岂不坠青云之志？
母亲看着我道：你说怎么回四婆？
我道：我还不想这个事，不答应就是了。
母亲道：听她说托媒这家女孩不错，你还是先看一下再回人家吧。
父亲道：既然是很好的人家，倒是犯难了。应承下来，以后不好转弯，不应承下来，以后你找不着。这是个难题，我看老五还是先看看吧。
我道：这事不急的。我正在自习，还要高考，别耽误人家了。
父亲道：如还有这份心，你就别去教书了，回到学校补习，也许希望大点。
我道：我在学校教书，就一学期，挣点钱，下学期才去吧。
父亲道：你老是说这个话，难道家庭困难还难到供不起你吗？
我道：兄弟姐妹中只我一个一直在校读书，有些过意不去。
父亲怒道：说什么混帐话，谁为这个有说一句怨言了吗？
我心里清楚，我到县城求学，给这个家庭的经济压力会是很重的。即便是几个兄弟姐妹在外做工赚钱，他们也有家有业，也要养家糊口，怎么能够长期为我维持呢。
我对父母道：反正我基础摆着，考多好不好讲，但考上应该没有问题，所以暂时不要张罗托媒之事。
父亲道：既然下决心继续考，就应该回学校补习，道理这么简单，你反倒模糊了？真不可理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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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还有理想，求进步，心中就有个结，记挂着所谓的事，而事的大小即左右着决择。我心中的事就是父母兄弟姐妹所期望的脱农。此时，代课还是解决不了这个事，父亲的说法是很有预见性的。我原本应回县中补习的，但不忍心看着这父亲垮下去，所以去当一个前途渺茫的代课老师。其实，自己心中神伤的是家庭不能承受之重负，不被录取的伤。听了父亲的一席话，更觉自己躲在一隅，真是逃避现实，有点可悲。
自己心中烦闷，心想周日没有课，去看看初中缀学在家的同辈小伙伴阿厚吧。正是偏午时分，烈日当空照，五狗卧花心，我沿着路旁的松树荫前行，百步行至村北阿厚家。
阿厚前几年因成婚而缀学回家务农，现在己有儿女，只是还与父母同住没有分家，所以妻儿还滞在娘家生活。
阿厚见了我便笑道：颖哥？稀客啊。
同村同辈的小伙伴中，男孩子有五人，女孩子四人，小学阶段大部分都缀学了，到初中就剩我和阿厚，读完高中就唯有我一人。阿厚也是一个老实本分不善言表的农家子弟，缀学后，就干骑单车驮盐到其他乡镇换米薯的营生，后因经常在县城被查以私贩食盐罪被罚款，心灰意冷，改当石匠，干起加工石砖的活什。
阿厚客气地让坐，笑道：你来的正好，我正要找你呢。
我问道：找我？有什么事？
阿厚道：有个朋友听说你当老师不上学了，想找你帮个忙，又怕你拒绝，所以托我问你一声。
我道：什么事，我能帮到？
阿厚道：也不是什么难事。他听说县教育局里有你一张去县中补习的通知书，想顶你拿到学校报名参加补习。
我道：谁想要就要吧，反正我这个学期不去的。
阿厚道：你够爽快，我代他感谢你了。
我看阿厚床上放几本书，我随手翻一下，一本是《苦菜花》，一本是《水浒传》，还有一本被撕毁了封面的，不知什么书，一翻看才知道《钢铁是怎么炼成的。还有一些红灯记、智取威虎山之类的小人书。
我道：你还看书？
阿厚不好意思道：晚上夜长，拿这些劳什子打发时间而己，睁眼瞎的。
我也笑了，心想，阿厚读书也只在自娱自乐，与经世致用功名利禄无关，不像我，拿书当金饭碗奉若神明。两人聊着，我感觉有些困倦，便到床上依墙而坐，翻看水浒传，读到母夜叉孙二娘蒙汗药一节，慢慢地眼睛一片模糊，失去了知觉。
我睁开眼，发现躺在病床上，母亲就坐在旁边守护。
护士正在挂瓶给我打针。
我感觉很意外，往窗外望，好像太阳才开开升起。
我便问母亲道：怎么我躺在医院？
母亲道：你昨天下午在阿厚家晕过去了，还好醒了，让我们担心了整个晚上。
我道：我病了？
母亲道：医生也没有说，送到医院就一直打针到现在。
我有意识地睁大眼睛，扭转脖子，伸伸腿，感觉一切正常，不像有病的样子。便对护士道：我有什么病？
护士道：也没有查出什么病，可能你太累的缘故吧。打些葡萄糖，补充一下，也许就好了。
我听了，心也放了一大半，马上想到周一二个班的课要上，便对护士道：什么时候针水滴完？护士道：一个钟头。
母亲道：到了医院，还急什么。
我对母亲说：学校还不知道我病住院，会焦急的。
母亲说道：钟校长已经知道了，昨夜还到病房来看你过的。
我望着吊瓶出神，想着还是尽早离开医院，回到学校去，别耽误了孩子们的功课。这时，医生、护士一同进来查看。
医生听诊后对我说：没有什么大碍了，以后注意休息和营养，不要太焦虑就行了。
从公社卫生院出来，只一刻钟功夫，我便回到了学校。
课室书声琅琅，稚气喜人。我直接进了二年级班的课堂里，同学们见了我，都收了声，愣了一会，只听小班长道：起立，老师早上好！小同学们跟着起立敬喊。我道：同学们好，请坐下。看到大家坐下，我又道：昨天突病了，今天迟到，向同学们说声抱歉。
校园的枇杷树像一把巨型遮阳伞，挡住了正午的烈日，招来了清凉的微风。钟校长、陈老师、符老师和我一同围坐在石桌边，桌上摆着鱼虾蟹。
钟校长看着我道：昨晚从卫生院回来，我们几个老师就到拦海坝下灯光围网的，本想送到医院去，没想到你出院这么快。也好，就当大家祝贺你顺利康复出院吧。
像钟校长那样一个乡村学校的校长，生活其实也很清苦的。他娶的是农村女孩，所以老婆孩子没有口粮。单靠老婆种地维持生活，自己虽羞于下地干活，但到夜晚也会像村中的男子一样到拦海坝下灯光围网鱼，改善生活。这一带的村民亦农亦盐亦工亦渔，好不热火啊。
看到一桌海鲜，饥肠辘辘的我顿时食欲大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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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言道，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已到了国庆了。我回到家里，父亲又在病榻上念叨我补习的事。见我无动于衷，又急又气。
父亲骂道：前二年，我让你跟我学石匠工，你不愿意，偏去补习，花了那么多冤枉钱，看到有希望了，你又半途而废！
我道：代课与自习不矛盾，我了解补习上课也要靠自己学习才行。
凭心而论，这个时候与父亲顶嘴是大不孝的。但少年的叛逆心理作崇，偏执于学习能力的自信，竟然转不过弯来。我常记得万老师的训教：没有一个老师有本事情把字塞进学生的脑子。说明自学多么重要。烦闷之际，反觉父亲不理解我的一片苦心。
看到父亲余怒未息，我又道：说好了下学期才回县中补习的。
不过，自己又很自责，深感自己一而再再而三不顺从父母的意愿，实在不该。因此也想乘国庆节放假的机会，上一躺县城，与老师面商，再作区处为好。于是我转嗔为喜，对父亲道：我今就上县城找老师商量，真的不去代课了，你们也别人埋怨我。
父亲马上道：这才像话。只要你肯回学校补习，我少吃一顿药都值。
态度是一切行动的关键。有了态度，就采取相应的行动。我有了回校的态度，自然就把到县中找老师当一回事。
我还记得肖老师的住处。肖老师一见到我，喜出望外。看到老师这样，我一时不只说什么好。
肖老师道：我这个月已经到几个村发动了几个孩子回校补习了。听说你当老师了，没有找你。
我道：也不是什么老师，只是代课。
肖老师是县中的历史老师，上学年教过我们。他是一个很热衷施教、勤奋耕耘的园丁。他几乎天天油印练习题给我们做。这个简单重复的方法，让我们这些对历史知识一知半解的孩子，有意无意中对枯燥的历史学习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有时候，几个同学拿着习题互考，然后查课本对答案，增强了记忆。大家竟然养成了天天每题必做的习惯。
肖老师道：你当老师，是不是公招的？
我道：哪有这么好。是我们家族村庄捐建的学校。
肖老师道：那样你身份怎么变？
我道：校长说会想办法有公考指标就安排我考。
肖老师道：这要等到猿年马月？
我默然。
肖老师又道：月工资多少？
我道：十四元。
肖老师看我一眼，笑道：真是人穷志短，几乎要断送好前程。
我道：父亲久病，家庭人口多，哥哥盖房子分家，过完年钱也光，我不忍心再花钱来补习。
肖老师道：你的情况虽很糟糕，但你自己也清楚，来补习的这些农家子弟，有几个是家有余粮的？就说王进梁，我上月去他家家访，他母亲道，没有钱报名，没有米搭伙。我说，让他来，他不用花钱报名，就插班学习，一样参加高考。
我看着老师慈祥的笑脸，不禁感慨：是恢复高考的刺激吧，让肖老师这样有激情，乐于帮助他认识的学生。没钱没粮，在他看来不算什么事，而对于我们这样的农村孩子，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肖老师道：你的语历地政都很平均，就英数二科较差，再补习，有针对性的扬长避短，考个理想的成绩是不成问题的。但你不在学校补习，就难说了。
我道：我是想到下学期再来的，所以报名通知让别人拿了。
肖老师道：没有报名通知了？
我道：是的，如现在要回校，怎么办？
肖老师道：你是上线过的，学校会一路绿灯，放心好了。
我听了，心中的石头也落地了。
肖老师道：如你要回校，下周你就来。你带用具过来住校，交了学费，其他事教务科会帮你办好的。
回到家里，父母听说可以顺利办理回校报名补习，都非常高兴。
父亲道：还是到姑婆那里住吗？
我道：不好意思再麻烦老人了。她老了，腰己弯到地了，还要天天为我吃饭睡觉操心，于心不忍。
父亲道：学校有住的地方，就应付着吧。
母亲忙着张罗我住校的钱和生活用具。我对母亲说：拿袋老盐带去给老师。
老盐是家里最值钱的、可以拿得出手的好东西了。从元代开始，先祖立村于此，设盐务所，以制盐为业，己历五个朝代，于前几年才变革生产工艺，平整土地，铺设瓷砖代替石板为晒盐场。三级提水工艺，半机械化生产方式，解放了生产力。但家家户户还自留一方盐田，自产自销。这些盐是加工萝卜干的珍品。
父亲道：去跟大队长、校长说一声吧，要好好说话，感谢人家。
钟校长他们听说我要辞去代课老师，都感到惋惜。
钟校长道：也只好如此了，愿你珍惜机会，好好学习。
虽自己有些不舍，但己决定了，就义无反顾。
自己带着简单行旅，到镇上搭上公共汽车，直奔县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