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又往前走一段,我们坐下休息,顺便商量着下一步的方向。
这地方再也不能待了,我俩都这么认为。一是方言太重,与人交流不方便;二是才从收容所逃出来,想着就觉得晦气。深圳也不能去,柴国兴说,听说深圳对外来人口查得最严,没必要去冒风险。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去经济不太发达的地区比较安全,因为不发达地区外来人口少,人家查禁的力度肯定也小。说到这一层,我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GZ,于是决定去GZ。
怎么去?目标确定了,还要选择具体途径,总不能靠两只脚走过去吧。想了半天,还是觉得扒火车方便,既安全,又快捷。但火车也不是随处都有的,实在没有火车,就搭短途公共汽车,一个县一个县往前转。反正尽量不搭经过省城的长途汽车,长途车沿途都会碰到检查,麻烦。这段时间,基本上是我在说,柴国兴在听。我说完了征求他的意见,他也不多说什么。
那就这样办了,我们决定先弄点钱,然后到一个小县城,好好武装武装自己,再往铁路附近走。
偷狗子是我手到擒来的事情,但我不想这么做,在内心里,我觉得狗是我最好的朋友,上次为了给娘治病,万不得已我弄了几只,直到现在,想起来心里都不是个滋味。就连柴国兴想干,我都不让,好长时间了,我一直对自己说,这辈子,无论如何,再也不伤害唯一对自己友善与忠诚的狗了。
办法想了一大堆,又一一给否了。还有什么活比弄狗来得更快更容易?看来,只剩下从人家口袋里拿了。柴国兴说他不会这个,但可以给我当帮手。
这也是情非得已,知道当三只手为自己所不齿,但还是再次准备伸出这只手,实在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我对自己说。
从内心讲,我不想和任何人一起逃亡混生活,我一直认为多一个人就多一份负担,多一份被发现的危险。但这次没有柴国兴,我还真跑不出来,再说,到现在为止,我还真没看出他的道行,这家伙,水深得很。先就和他一起走吧。
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必须好好睡一觉,只有休息好了,才能更好地走路。于是,找了个高地,我们倒头便睡。
也是奇怪,平常在家里,夏夜又是蚊帐,又是蚊香的,还觉得蚊子总在耳边嗡嗡叫,现在在这荒郊野外的,什么也没有,也没见蚊子有多么厉害。也许是我们身上的气味太重了,把蚊子都吓得不愿靠近了吧,我想。
这一觉睡的实沉,直到太阳把我们晒醒。叫醒柴国兴后,我们互相看着好笑。经过一天两夜的丛林生活,我们像变了个相,不光人更黑更瘦,衣服也到处开花,手臂上,脸上,到处都是伤口。就这形象,往大街上一站,人家就知道是从哪里逃难过来的。但是没办法,我们还是要走路。
这山里人家,都到这个时候了,还看不到人影。好在半夜里饱餐了一顿红薯,我俩精神头十足,顺着小道,直往大路而去。
不到七八里路,我们就来到了马路,马路上也少见行人,偶尔一辆汽车从身边疾驶而去,带起一阵风,刮起地面的尘土,把我们一遍又一遍笼罩在灰尘里。隔不了多远,就有些民房临路而建,到底是路边,房子都是新的,也气派,比不得山里见到的都是低矮破旧的土砖房。多数家庭都有一两个老人在忙着家务,或带小孙子,或给鸡喂食,或在离家不远处的菜地里忙活,没有人注意到路上有两个衣衫破烂,蓬头垢面的年轻人,正匆忙地行走在朗朗烈日下,给这如画的风景抹上了一笔刺眼的不和谐颜色。
多么温馨的家庭生活啊,看着人家,一股暖意顿时从我心里萌生出来。本来,我家也是这样的,但现在,因为我的冲动而一切都成过眼云烟了。
一口气走了二十多里路,太阳上头顶时,我们终于来到了一个叫作云来的小镇。小镇尽管小,但也有四五条街道,看样子少不了几百家店铺,什么餐馆、日用品甚至化肥农药、家用电器等等,凡是人们需要的东西,这里一应俱全。看来,作为远近山里人家集散和交易的唯一去处,这里市面比较繁华,称得上物阜民丰。
走在街上,我和柴国兴小声商量,就这么大个地方,一旦我们得手了,就得赶紧离开,要不,人家可以不费功夫就把我们给找出来。
我们花了几十分钟在街上前前后后转了一圈,便对小镇的地形方位有了大体的了解,就一前一后来到一家卖自行车的店铺门前。我们已经从它门前经过了两次,看见它家自行车多,光门外就摆了十几辆,好几个人前来买自行车,一个年轻妇女里里外外不停地忙着。在远处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这会儿没有人,柴国兴就装作买车的样子走过去,他这辆看看,那辆摸摸,女老板见一个陌生人,又破衣乱衫的,便不太友好的问了句要买车吗?看好了再摸。没想到柴国兴竟然用本地口音和她交谈起来了,也不知他和人家说了些什么,反正女老板态度开始和善与热情起来,也走过来帮他选车。柴国兴面对着店铺,女老板站在他对面,就背对着店铺。趁着女老板和柴国兴交谈的功夫,我从女老板的身后闪进店门,迅速潜入柜台内,抽开装钱的抽屉,把几张百元钞票拿出,塞进口袋里,又迅速撤退。前后不到一分钟时间,我已经成功撤离到离小店好几十米外了。
按照事先的约定,得手后,我直接去买包子,柴国兴再拖住女老板一会儿后,也设法脱身,我们一起到镇外的小山上吃包子。我很奇怪,柴国兴一副叫花子模样,凭什么让女老板对他又说又笑的?边吃包子,我边问他,他还是笑而不答。
吃饱喝足了,我们又在树荫下休息到太阳偏西,才沿着山间小道,往前走了十多里路,到另一个小镇。换了衣服,又找地方洗了澡后,我们再搭车往县城而去。
四十四
一进县城,我们就住进了一家条件不错的私人旅馆。安顿下来后,我们向老板打听清楚大概的方位,就直奔车站而来。
到车站来,不光是为了买票,我要到售票厅看地图。县城太少,没有周边地图卖,但车站售票大厅必定有一张大概的交通图。尽管不太准确,但这张图还是能帮我不少忙。站在图前,我仔细研究了附近的交通情况,感觉这确实是个偏僻小县,除了一天几趟公共汽车外,没有其他交通工具。
我正琢磨该买到哪里的车票,柴国兴就催我走路。看他挤眉弄眼的样子,我也不说什么,就跟着出来了。
“这鸟不生蛋的地方,一趟趟的倒腾,没意思,明天一早,我弄辆摩托,咱自己开着走。”他说。
“摩托?你会开吗?反正我不会。”我说。因为不会开,在我的头脑里,从来没有出现过摩托这东西。
“你就放心的坐车吧,你想去哪儿,我就送你去哪儿。”
既然有摩托坐,那还有什么说的,我提议现在就去踩点,准备弄摩托。
“踩什么点?去菜市场就好了。”柴国兴说。
“为什么?”我问。
他又不回答,向路人打听到菜市场的方向后,我们散着步,就到了。
现在是傍晚,差不多收市了,市场周围人不多,但我明白了柴国兴的意思,他是想明天一早趁人多的时候来这儿弄车。这主意好,我怎么主没想到?这个柴国兴,肚子里还有多少根肠子?
找了家餐馆,我俩要美美地吃一顿。上午我从自行车店里弄来了五百块钱,现在还有三百多,我们现在要庆祝胜利了。也记不清多长时间没这么痛快地吃东西了,柴国兴要喝酒,便要了啤酒。我酒量不行,喝了两瓶,耳跟都红了,他却一个人不停地喝,看看都干掉了七八瓶,他还要开,我坚决不让,他才作罢。
从餐馆出来,他一身的酒气,我生怕他惹出什么事来,连忙把他拉回旅馆。他尽管喝得有些多,但还能控制自己,按照我的要求,他一进房间倒头便睡。
“起来,不早了。”我睡意正浓时,柴国兴已经起床了,还一个劲地催我。
我起床后,上了躺厕所,发现天还没亮,便想继续睡。这回他不让了,他说现在就走。
走就走吧,我从洗漱间出来,他早就把我俩的全部行李,也就是一人一套换洗衣服和毛巾牙刷什么的,放进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个包里,让我拎着。我就像个跟班,拎着包包就跟着他出门。
我俩直接来到菜市场,快到了的时候,他让我站在斜对面的路边等着。我就像个听话的孩子,站在马路沿上,看着他一步步走过去。
他是对的,这个时候,天还没亮,路上既没有行人,车也很少。但菜市场却不一样,那里早已挤满了买卖菜的小贩。他们多半是开着三轮车或三轮摩托车来的,车上满满的是卖菜的,空空的是买菜的,一看就知道。柴国兴一走过去,就消失在人群中了。还没等我回过神来,就看见一盏车灯快速往我面前驶过来,又紧急刹车。
“快,上车。”直到柴国兴提醒我,我才知道他这么快就得手了,连忙跨到后座上,他一拧油门,车呼的一声如脱缰的野马,绝尘而去。
我下意识的回头去看,直到柴国兴要转弯的时候,才发现菜市场的人开始乱作一团,也有人发动摩托,看来他们是想到柴国兴了,正准备追赶。
我连忙提醒柴国兴,说人家追来了。柴国兴说,你就放心坐好吧,接着又是一阵加油的声音。
很快,我们就出了县城,沿着在地图上侦察好的路线,往隔壁的QL县而去。
柴国兴是开摩托的老手,他不光开的快,还开的稳当。坐在后边,我只感觉到耳边的疾风带来的快感。随着天慢慢亮了,路上的人和车也越来越多,但他一点都没有减速的意思,到了人多车多的地方,他反而在人群和车流中玩起了穿花游戏,开着摩托一会儿左一会儿右的,吓得我双手紧紧地抓住车座。
约莫走了两个小时,我们来到了QL县城。和上个县城差不多,这也是个山区小县,静卧在群山之中。我们也不想进城,便在城外一个加油站加油,顺便吃了早点,又开着摩托继续向前。
就这样,车没油了就加油,人饿了就吃饭,累了就休息,我们一连走了三天。当然,其间钱花光了,我们又找到自由市场,做了一笔买卖。现在是不同了,有了车,转移快捷得多,办了事后,再不也用担心转移不及时让人发现了。
难怪说社会要进步,这一进步,好处就是不一样。坐在后座上,我想。
每餐饭,柴国兴都要来一两瓶啤酒,如果晚上不开车,他喝的更多。中午吃饭的时候,我说,一个人连着开车,累吧,要不,你教教我,我学会后,我俩换着开。
“行!三分钟,我就教会你。”他爽快地答应了。
这天黄昏,找了个偏僻的路段,他果然开始教我开摩托。过去,我从没接触过这东西,就连上面的各个部件,我都叫不出名字。现在经他一教,我也觉得实在简单,一句话,这东西只要把离合、档位和油门配合好就行了,其他跟骑自行车没大的区别。果然,没几分钟,我就可以慢慢开着走了。
从这天开始,就是我俩换着开摩托。慢慢地,我也开的越来越熟了,我也能开出风驰电掣般的感觉了,我很是兴奋。这柴国兴,真是我的活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