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金铃儿突然怔住，清瞳中闪动起恐慌无措的灵光，然后撩起娥眉长睫，胆怯地看着清珑，声若游丝，轻声道：“您猜对了，请随我来。”

丁香首先回到园中，清珑拜别虞姬二人，跟着金铃儿走进那片瑰奇庄园。

红楼如美人，绝色美人，庭院似浴池，水银浴池。

行至院中心，突然从楼里传出琴声。

琴声弱似水，轻如风，似鸾歌，似龙吟，更似高山之上，望月美人的独唱，定心，凝神，摄魂——

白云飞荡，天蓝如海，风行回旋。

“铃儿姑娘，这就是你家主人在弹琴吗？”清珑在院中心停住脚步，变回真身，闭上眼，聚精会神的倾听，聆听。

金铃儿转过身来，没有回答，因为她已震惊。

清珑横起玉冰笛，应琴声之邀请，随心吹奏。

天蓝真气如云烟袅袅蒸腾，幻化成蓝凤凰，展翅舞动。

心谐灵韵，万籁无声，琴笛合璧，相与知音。

有雪飘零，大若鹅毛，迷蒙满天，将水晶红楼渲染的更加神秘幻丽，犹如仙境。雪很快就落满一层，白的令人心动，不忍踏足。

琴笛同时停住，余音如波纹久久回荡。

清珑小心地接住一片雪花，化进血液之中。

“天山一别已有七十余天，仙子姐姐可否现身相见呢！”

“上次你我对了个平手，没想到你的剑道又精进了不少。”

“姐姐又何尝不是呢，一点也不让我。”

“过来吧，珑儿，我可等你好久了。”

红楼整个动了起来，由北斗七星的形状变成了英仪五环，正前方天井向外平移而出，一面墙壁向两边打开，露出了一间水晶阁。

阁中一位美丽女子正襟危坐，信手调琴。其神色不骄不谦，不嗔不笑，不喜不怒，不威不亢，不卑不桀；红唇似笑，冷面如冰，一身雪白长衣，在四壁红水晶的映衬下如似白莲，圣洁幽雅。人儿清绝艳艳，将高贵雍容之典雅与纯真烂漫之清纯完美的溶合为一；既怀窈窕妖娆之妩媚，又兼惊艳卓绝之华灿；外逸清新脱俗之超然，内涵平和隽秀之宁静；不仅冷漠无视之神秘，更有简约洒脱之淡泊；如神如仙，妙不可言。

从不能想像得到，美竟会得到如此精妙深奥的表达，这不仅仅是一种全新的智慧，更是一种创新和突破，所见美人之中唯有一人略胜于她。

自己。

两个人都惊呆了，似乎对视的刹那，前世今生的记忆都猛然复苏，一种叫做心有灵犀的奇妙感觉在彼此同步的心声中共鸣。

于是，他笑了，她也笑了。

白衣女子起身迎了出来，漂移如云，走到门口，对清珑颔首一拜道：“龙天娇恭迎圣子弟弟。”

清珑屈身还礼，脸上笑意盈盈，心中感到无比的荣幸：“不敢，我来晚了，一切全凭姐姐吩咐。”

“那我们就去外面走走，跟我来吧。”龙天娇转身径直走去，墙壁自动切入地下，呈现出一片色彩缤纷的鸢尾花园。

清珑不敢迟疑连忙跟上，金铃儿仍失魂落魄地发着呆，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出了水晶红楼，墙壁又重新长起，就似乎整座楼已拥有了生命，如同一位忠实的仆人，与主人心灵相同。

花丛有百亩大，中间一条五尺来宽的小径，通向中心一座青木小楼。龙天娇踏空而起，在花尖上行走。清珑跟上，与她并肩而行。

身边美人气息内敛，却有奇妙的体香随风飘逸，呼吸之间畅游脾肺，比之浓郁酣醇的鸢尾花香还要美妙醉人，引得十余只七彩蝴蝶曼舞翩跹。

“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应该就是七色鸢尾吧，据说这种花只在天山乔池才有，毒性极强，但七种花又能互相解毒，与七色罗星蛇并称天山双奇。”

“看来你知道的东西还真是不少。”美人甜美一笑，颇为赞许，“这个岛上共有一百种花，一百种树，一百种草，一百中虫，无一不是时间罕见的毒物，你不觉得奇怪吗？”

“确实很奇怪，不过这也正是我来这里的原因。”

“你变了。”美人还在笑着，笑容明净淡然。

“哦？我怎么不觉得，哪里？”

“说不清，记得第一次与你在天山对剑时，你的笛声就和你的声音一样美，几乎将我打动，否则的话定要嫁给你。”

“那现在呢？为什么？”

“现在是你的声音就像你的笛声。至于原因吗，我只想为自己找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有什么不一样吗？你很想死吗？”

“这大概就是蓝天与天蓝之间的区别吧。我不是想死，只是想体会一下死亡的感觉，一个人这一辈子只能死一次，不过有很多人都死得稀里糊涂的。我不想。所以一直在努力寻找一种能令我满意的死亡方法。”

“我确实有个名字叫天蓝。死亡的感觉我可以告诉你，那种感觉并不好受，就像是自己的身体在冰冻的，在向一个无底洞的坠落中一点点的融化，没有听觉，没有视觉，也没有了触觉，所剩的感觉只有恐惧和疼痛。身体化成了云，又散成了雾，意识思维都无限地变得稀薄，然后魂飞魄散。”

“听来是不好受，你怎么知道？”

“细算起来我已经死过大概七次了吧，刚一出生算是第一次，两岁是火种第三次进化算一次，七岁时由于我娘的失误又有一次，那次还害死了她，十岁吃冰魄也是一次，为了救雪儿与她换血是第六次，三天前刚又经历了一次，刚好七次。再有两次我就能解脱了呀！”

“为什么这么说，你死一次还不够吗？”

“够啊，可谁让我是凤凰之子呢，只有历经九次重生才能找回真身。说来也都怪我娘，非要把我的凤元封印起来，要不然我早就是凤凰了，谁能伤得了我。”

美人微笑，一笑倾国。

“你在等我对吗？”

美人点头，微笑，静若蓝天。

“我也在找你，你真是我姐姐吗？”

美人又点头，微笑，净若天蓝。

“我听说十年前天山曾竟爆发过一场几乎灭门的决战。我叔叔龙黄星曾经把一名天生就有疾病的小女孩儿送到天山求医，据说那个小女孩儿也和我一样，天生体内就有至精至纯而且能自行增长的阴阳灵力。圣美人非常喜欢她，就认她做了义女，将自己的血溶入她的神脉，帮助她中和这两种力量。可是女子毕竟属阴，小时候不觉什么，随着年龄的增长，灵力的积累，她体内的阴性灵力逐渐大过了阳性力量，所以她只能靠不停地修炼纯阳内力来续命。这个小女孩天赋异禀，聪明绝顶，不仅过目不忘，而且无论对于多么高深的武功，几乎都能边看边学，等看完了也就学通了。她只用了三年时间就把九重天的上百种武功全部学会了，后来便专心研读《天书》，又自创了不少独门的内功辛法，十六时就成为了九重天第一高手，甚至有望突破天上天、天外天和天珑，成为九重天自开宗立派以来的第一人。”

美人还在微笑，淡若黄昏，凄婉寥落，伤感如晚霞，她接着道：“只可惜十年前天降流星，正好打进了她的身体里，再次打破了阴阳的平衡。当时她几乎已经死了，但圣美人潜藏于她体内的血又重新点燃了她的生命，你想知道我都听到了什么吗？”

“能否让我先猜一猜。”

“可以，猜对了有奖。”

“很诱人。”清珑也笑笑，“你是不是听他说他是邪魔，被神囚禁在圣域魔方。经过亿万年的努力，他已经把同类吞噬，邪魔意识已经能够逃离魔方的禁制，来到我们银河星系，千万年来他一直在众星辰中寻找能帮助他复活的使者。他选中了你，这个世界最强大的人。按照他的解释，他的全部意识都已经逃离了魔方，集中到银河星系，分散成一亿份，分散在一亿颗星辰，只要将他们再全部聚集到一个合适的躯体中，他就能彻底逃脱出来，而且以他的力量足以吞噬整个银河星系。方才那颗流星自然也就是他植入你体内的邪魔意识，它会使你受孕，并在十年后生出一个孩子，在这其中这个孩子将会吸干你的一切，而你为了满足他永无休止的吸食，就不得不不停地吸收灵力。他的邪魔意识当然也赐予了你可将一切都化为己用的能力。当天夜里，你成了魔，疯狂地杀人，吸收他们的力量和元神，以血洗身。但出乎那位邪魔所意料的，我们这世上还有圣美人，圣美人还留下了圣使，他及时阻止了你的杀戮，与你换血，用蓝血来启发圣美人残留于你体内的圣洁的神圣意识。但是师傅的力量还不足以杀死你体内邪魔所种下的邪魔意识，只能靠不停地与你换血来镇压他的力量。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你腹中的孩子在长大，终有一天会出来。一旦出来，就会去寻找另外的九千九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兄弟，与他们共同聚合成邪魔。

“其实也用不了一亿整，只要一个就行，只不过这一个需要不断地完善自我，这不仅需要几乎无穷尽的邪灵戾气，更需要时间，十亿年的时间，他拥有不死的生命，本来是可以等的，但在他完全复活之前，恐怕神早已把他封印进魔方一万回了。不幸的是，这一亿个已经全部逃逸出魔方，而且也全部以流星的方式在各星辰找到了寄体。是不是今晚的月圆之夜就是他出生的日子。好像师傅已经找到了将他杀死的方法，杀死你再将你重生，需要曙光、圣火和龙珠。曙光我有，与你换血即可，圣火我也有，燃烧我的血就行，死亡不难办到，至于龙珠，倚天峰的青灵龙珠将在月圆之夜苏醒，我和天邪可以去找。”

美人依旧微笑，清绝如圣女，华贵似皇后。

“看来你知道的事情还真是不少，可有些事想必你并不知道。”

“我想我知道，你真名龙天娇，是我大伯龙赤星的女儿，还有天邪，他真名龙天真，是六皇叔龙青星的儿子。龙青星的母亲是瞳妃，因天生蓝瞳而被认为是妖妃，在后宫争宠中被我祖母陷害，被打入冷宫，为证明青白还独生爱子以自由之身了，瞳妃自挖双目，后来离奇失踪，龙青星被劫持进天外天，后争夺门主之位，娶毒神天天主施渐然为妻，生得一子取名龙天真。圣美人仙逝后龙青星也就神秘失踪，直到二十年后才以狼神的身份重现天下，最终他还是成了圣甲卫。龙天真不知为何到了龙黄星手中，你将她认作弟弟。不过十年前那一战之后你们也就都失踪了，圣使收你们为徒，他全力救治你，而龙天真则被交给了一个神秘的黑衣人。再后来龙天真改名天邪，夺回本就属于他的天外天门主一位，开始向这个他所痛恨的世界复仇，当今世上他唯一所在乎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你，另一个就是蓝婴。”

美人还能笑，天然如北国雪山。

“难怪真儿说你是一个难得的对手，也是他今生唯一的知己。你的智慧真是令人恐惧。你说的没错，一个字都没错。可我还是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

他们这才来到那青木小楼中，清珑郑重地跪倒在姐姐的面前，牵起她的手轻轻贴在额头：“姐姐，你会好起来的，我发誓，我以母亲的名义向你发誓，我会不惜一切代价让你好起来的。”

龙天娇微笑着温柔的抚摸着清珑的头：“我相信你。”她蹲下身来，亲吻清珑的眉心，似是生死离别般地不舍和不忍，然后便紧紧抱住了他。

“我的奖励是什么，能再让我猜一猜吗？”

美人点头，突感无限疲倦，目光中透露出母性所特有的温柔。

“金铃儿和你的一滴血。”

美人又点头，脸庞上哀愁聚拢，无限悲愁。她从指尖逼出一滴血，弹射进清珑的眉心。

“我答应你，我会把她当妹妹和女儿一样来疼爱的。”

美人却摇头，如似梦呓道：“那是我对她的态度，你不同，你不想知道铃儿的身世吗？”

“我想我知道，她是你的妹妹，也是你的女儿，或者说就是另一个你，原来的你，是精灵，是师傅分离了你的本真意识，再溶合到一个真实的人身中所创造出来的精灵。不过至于她的父母是谁我就当真不知道了。”

“我也不知道，我把她留给你是想让她做你的传人，或者做你的妻子。我曾经去过雪山，也看到了你的师傅剑圣和师娘的雕像。与她们相比，我感到了惭愧，雪山教会了我如何珍惜生命，善待自己，即便全世界都不要我了，至少还有她会收容我。而你，一个在雪山里长大的孩子，我的弟弟，又为我的生命赐予了活下去的理由。铃儿是个好孩子，她会继承你的剑道，成为继师傅之后的第二位圣使。”

“你将去哪儿，如果我们成功了。”

美人哀叹了一声，感到了生死殊途的渺茫：“我还能去哪儿呢，如果成功了，我将突破大成境界去往少桓天界，可在那里我一个亲人都没有，我好怕。所以我才想到了死，可是师傅几乎用尽了生命才保护下我的生命，我又岂敢不珍惜，我好糊涂，珑儿你能告诉我吗，我愿意为了你而活着！”

“你不是一个人，永远都不是，师傅会时常去看你，我和天邪也很快就会去找你，在那里三皇五帝和四大美人都在，你可以去找他们啊，他们一定会把你当成是亲生孩子一样爱惜的。”

“不要让我等太久，我唯一拥有的只有你们了。”

美人背对着清珑，洁白的身影似是云凝结而成，似乎将要被夏风所吹散，一丝丝黑发飘舞，她美若九天仙女，却被贬谪下凡。

密集芸芸的鸢尾花，也在风中摇动着七彩艳丽的花朵，如舞。

“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去找你的，还有天邪，还有铃儿。”

此时此刻，清珑是多么想过去抱住她，然而咫尺天涯的感觉却让他不忍踏步，似乎眼前这美人只能于其身外，以爱美者的身份，怀着真诚高尚的心灵将之崇拜和欣赏。她已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种人生，一种宿命，一柄剑，一个而传奇。

然后，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只看着楼外那大片的鸢尾花静思冥想，体会这奇异生命的真谛。美丽的花儿，却又剧毒无比，这究竟是上天的无意安排，还是命运的刻意作祟呢！

时间过得很慢，但黄昏还是如约到来，小花园没有点灯，也没有人。

他们坐在一张水晶桌边，闭着眼，以心来交融，对剑，等人。

群星灿烂，黛蓝色的夜幕宛若海洋，紫色的极光如巨龙缓缓飞舞而过。一轮满月亮如冰魄，正从南方升起。忽然又有流星坠落，向着西南方向。

天更黑，更亮，他来了，天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