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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本来,皇帝应该说“平身”,他却突然从龙榻上跳下来。冯保走过去说,皇上,怎么了?皇帝轻声说,大伴,我要尿尿。冯保说,皇上,请再忍一会儿。皇帝轻声说,我已经忍了很久了,怎么还没有完啊,再不完,我要尿裤子了。刚说完,就尿在了身上。皇帝哭了起来。诸位大臣满是疑惑。冯保说,皇上这是在怀念先帝,情不自禁,所以才会如此动容,由此可见,皇上日后定是体恤民生,宅心仁厚的好皇帝,苍生有福啊!

说完,众大臣又叩首,吾皇万岁万万岁。

冯保宣读穆宗的遗诏。读毕,百官下跪。冯保竟立在御座之侧,得意地看着众臣僚。大典的最后要举行颁诏仪式。诏书被仪卫官托在云盘上,从官举着黄盖,护送云盘出午门。午门外事先已停放着龙亭,仪仗人员也候命在此。诏书被安放在龙亭里,銮仪卫校尉抬着龙亭,在宫廷演乐机构和声署的奏乐引导下,随着皇宫御仗,出午门、端门,然后沿着天安门北面的阶梯送上天安门城楼。

晚上,高拱在家与高仪、韩揖、雒遵三位同僚喝酒。菜过五巡,酒过三巡,言辞愈加激烈起来。韩揖说,这个冯保实在太猖狂了,竟然要众臣向他参拜。高拱吃了一惊,说,有这样事?冯保这狗贼吃了豹子胆了吗?韩揖说,这是学生亲眼所见,诸位大人可以作证。大家均点头称是。雒遵说,冯保如此明目张胆,定有谋反之心,尔等一定要联名上奏。高仪摇了摇头说,冯保这样的小人当然要除掉,只是,他现在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所有的奏章,都要先由他过目,这可如何是好?韩揖说,高大人的意思是,他会扣留奏章?雒遵说,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应尽早下手,否则后患无穷。高仪说,那又该如何下手呢?高拱一言不发。大家都看着他。高拱说,要想除掉冯保,必须要争取一个人。韩揖问,谁?高拱笑而不语。

皇帝第一天上朝。冯保大摇大摆地进了乾清宫。皇帝一脸愁容地站在鸟笼前。见到冯保,皇帝像见到了救星,忙说,大伴,上朝时,我应该如何说话?冯保说,回圣上,奴才给圣上写几个纸条,圣上可放在袖中,如果不知道如何回答,就拿出来看一下。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可以不急于回话,就问诸位大臣的想法,退了朝再做商议。皇帝高兴地说,大伴果然想得周到。冯保说,这是老奴的分内之事。

上朝前,四名太监,四名侍卫,开始清殿,他们掌着灯向殿庭各处照看。

清殿即毕,钟声再鸣,鼓声继起。王公大臣们进殿。四对红纱灯,一闪一闪地从内庭御道上出来。皇帝上早朝了。殿前的掌事监,把似篾竹扎成的鞭儿,在殿前拍了三下。

皇帝乘着銮辇到了殿前,下辇上殿。小顺子清了清嗓子说,皇上驾到。众臣喊,吾皇万岁万万岁,然后下跪。皇帝说,众爱卿,平身。

众臣喊,谢万岁。高拱第一个启奏,禀万岁,臣以为应革太监之****,还权于内阁。说完,呈上奏折。站在一旁的冯保满头大汗,高拱的话,就像飞刀一样刺向了他的心尖,他把牙齿咬得格格响。皇帝说,众爱卿,有何高见?高仪接着说,微臣以为,元辅所言极是。如果让太监干涉朝政,后果堪忧。秦朝,太监赵高杀李斯,引来秦朝亡国之祸,嘉靖朝大奸臣严嵩勾结太监害死夏言等,就是最好的例子。韩揖说,太监扰乱朝纲,国之灾难也,请皇上三思。皇帝打了个呵欠说,张先生,朕想听听你的意见。张居正早就知道高拱会在今天早朝说起此事,于是,便附和道,臣以为诸位大臣所说,不无道理。皇帝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翻看了袖子里的纸条,终于找到了一张比较合适的,便说,此事非同小可,待朕细细思量后,再做定夺。

退朝后,冯保到东暖阁给皇上代批奏折。奏折有一堆,冯保先翻开高拱的,他看了看,冷笑一下,提起笔,思忖了良久,在他的奏折上,颤抖着写下六个字,“知道了,遵祖制”。他又翻开一本奏折,他吓了一跳,上面写道:

“冯保虽然是个太监,却精通房中术,给先帝‘诲淫之器’、‘邪燥之药’,导致先帝因此生病致死。”再翻开一本,上面写道:“冯保假传圣旨,建议皇上,将冯保逮捕审问,明正典刑。”这些可件件都是杀头之罪啊,他吓得脸色煞白,把这些奏折都收了起来,掏出帕子擦着冷汗。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不知如何是好。突然,他感觉有人在他背上戳了一下,生气地说,谁?他回头一看是皇帝,便堆了一脸媚笑,马上跪下道,奴才该死,奴才不知是皇上。皇帝很生气。冯保拼命地磕头道,奴才该死,请皇上息怒。皇帝终于说话了,大伴,你被我点了穴,怎么还能动?

看着皇帝一脸无辜的样子,冯保不禁乐了,笑着说,皇上,谁教你点穴的?皇帝说,是小顺子。冯保问,小顺子为什么要教你点穴?皇帝说,小顺子说点了别人的穴,别人就不会动了。读书的时候,如果朕要出去玩耍,就只要点一下张先生的穴不就行了。冯保哭笑不得地说,皇上,请给奴才解一下穴吧。皇帝说,半个时辰后,我再回来给你解。

从东暖阁出来,冯保心事重重,边走边不停地用手绢擦着额头的汗。

正所谓纸包不住火,如果他扣了大臣的折子,死心眼的大臣们直接禀报两位太后,这可就是灭顶之灾了,要想逃过此劫,必然要先下手为强,只要把高拱扳倒,他的余党自然就不敢嚣张了。冯保第一个想到的救星就是李太后,他深知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要想躲过此劫,就必须倚仗李太后的势力,扳倒高拱。他急匆匆地往慈庆宫赶去。

李太后在喝杏仁茶,小金子在给李太后剥核桃。冯保下跪道,老奴恭请太后万安。李太后说,起来吧。冯保仍不起来。李太后说,公公为何不起?冯保痛哭流涕地说,太后,你可要给老奴做主啊!李太后说,冯公公,你怎么了?冯公公说,我对主子忠心耿耿,不料,高拱联合众臣,处处与老奴为敌,参了许多折子,血口喷人,满口胡言,分明是想要置老奴于死地啊!

李太后一挥手,宫女们都退下去了。李太后说,别人不了解你,哀家还不了解你吗?冯保说,这些奏折如果到了陈太后那里,奴才的脑袋可就要搬家了。李太后说,你多虑了,哀家念你一片忠心,已与陈太后商定,提拔你做掌印太监。冯保大喜,趴在地上连连磕头,说,谢太后,奴才誓死效忠太后,赴汤蹈火,在所不惜。李太后笑了笑说,好了,好了,你嘴上抹了蜂蜜,光会说好听的。冯保说,奴才说的句句都是肺腑之言,若有半点虚假,定遭天打雷劈。李太后说,平身吧。冯保吃了颗定心丸,起身给李太后剥核桃。

高拱把目标放在了张居正身上,他认为只有得到张居正的支持,才有可能除掉冯保。一天晚上,张居正在灯下读闲书。下人来报,禀大人,元辅高大人求见。张居正的表情十分复杂,轻轻合上书,意味深长地说,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张居正来到堂房,见到高拱,拱手道,元辅大人真是稀客啊。高拱说,这么晚来打扰,真是过意不去。张居正说,快快,请上座。高拱坐下来。张居正说,上茶。高拱吹了吹漂着的茶叶,喝了一口。张居正说,元辅大人深夜光临寒舍,定是有什么急事吧?高拱捋了捋胡子说,太岳果然料事如神,我这个人不会拐弯抹角,我是为冯保的事情而来。高拱说,你觉得先帝的遗诏是否有不妥之处?张居正想了想说,有何不妥?高拱说,我朝从未有过宦官理朝政的先例,先帝立遗诏时,仅冯保一人在旁,他生性狡诈,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依我推测他定是改了先帝的遗诏。张居正的脸色骤变,继而又挤出一丝微笑说,这,他应该没有这个胆量吧?高拱说,不管怎么说,宦官理朝政肯定是国之灾难,这样的事情在历史上数不胜数。你我都是先帝托付的顾命大臣,当为江山社稷着想,如果让这样的无耻小人把断朝政,后患无穷啊!我以为冯保不除,天下不得安宁。张居正说,元辅大人所言极是,老夫完全赞同。高拱说,明日上朝,我将痛斥冯保,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张居正说,除掉冯保这个阉宦,就像除掉一只死老鼠。

高拱大笑着说,有太岳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高拱说,时辰不早了,我先回了。张居正起身,送他出门。高拱说,请回吧。张居正亲自帮高拱拉开轿帘。夜已深,天色很黑,伸手不见五指。从某个巷子里传出一声狗吠,接着,又被风吹散了。整个街道,只有轿子发出的吱吱嘎嘎的声音。

第二天,艳阳高照,高拱一脸得意,在他看来,张居正站在他这边,那么,这次,冯保是死定了。下午,高拱正在内阁与大臣们喝茶。中午,他喝过酒,脸色通红,像一颗红枣。太监小顺子进来。小顺子说,圣旨到,高拱接旨。高拱下跪。小顺子宣,从即日起,解除孟冲司礼监掌印太监职务,着冯保接任,并继续兼提督东厂。内阁知道。钦此。高拱吃了一惊,冯保行事之快,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他接过圣旨,然后愤怒地往桌上一扔。小顺子说,高大人,这叫我如何回去复旨?高拱生气至极,中旨,哼!这中旨到底是谁的旨意,老夫倒要弄个清楚明白。皇上才十岁,年龄小得很呢,他知道什么叫中旨?按照以往的惯例,掌印太监的人选,都是由内阁举荐的,这次绕过内阁,分明是有人在从中使诈,老夫绝不会就此罢休。小顺子一脸惊愕,他没想到高拱会口出狂言。小顺子走后,大臣们对高拱的话议论纷纷。高拱自言自语道,一个十岁的小孩,怎么能处理一个国家的事务呢?

此话一出,大家都愣住了。高仪谨慎地说,元辅大人,你喝多了。高拱说,老夫比谁都清醒。高仪说,可你怎么满嘴酒话?高拱说,老夫难道说错了吗?老夫说的句句都是实话!这时,大家都不说话了。高拱接着说,这一切,都是冯保这个奸人的诡计,我倒要看看,他还能嚣张多久。高仪也不敢劝说,只好在一旁无奈地摇头。

在这场角逐中,张居正确实是个关键的人物,高拱想拉拢他,冯保也要拉拢他。当天晚上,张居正正准备洗脚入睡,下人来报,冯公公求见。张居正得意地说,果然不出我所料。见到张居正,冯保说,这么晚打扰先生,真是实属无奈。张居正一笑说,公公刚刚升任掌印太监,正是春风得意啊,何出此言?冯保说,先生可不能见死不救啊!张居正跟下人说,关上大门,如有人来访,就说老夫已经睡下了。冯保叹着气说,我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高大胡子,他处处跟我过不去,每张折子都要将我置于死地。张居正笑着捋了捋胡子说,公公不用担心,老夫自有办法。冯保说,先生有何妙计?张居正说,俗话说得好,捉蛇要拿七寸。你说,谁能除掉高拱?冯保说,当然是两宫太后了。张居正说,她们最担心的事情是什么?冯保想了想说,她们最怕大臣说皇上的闲话。张居正说,说得没错。今天下午,高拱就在内阁说了一句话,很多大臣都听到了,凭这句话,就可以除掉高拱,这个话,你要添油加醋地说给李太后和皇帝听。冯保说,高拱说的是什么?张居正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冯保喜形于色地说,这个高大胡子,我看他真的是活腻了。

说话间,下人进来了,他跑进来在张居正耳边轻轻嘀咕道,高大人来了。张居正脸色突变。擅长察言观色的冯保从张居正的脸上感觉到一丝为难,便说,张先生,怎么了?张居正笑了笑说,没,没什么。冯保说,先生是不是有不便之处?张居正说,老夫只是觉得,我们的见面还是不要让外人看见为好。冯保说,这个,我自然明白。张居正说,要委屈一下公公了。

时间紧急,你从后门出去,务必将此话连夜转给皇上和太后。冯保说,多谢先生,我先告辞了。

送走了冯保,张居正这才叫下人开门。张居正一边出来,一边故意打着呵欠。高拱说,太岳今日这么早就安寝了?张居正说,身体微恙,无所大碍。高拱说,那,那你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张居正说,无碍大妨。

冯保从张府出来之后,十万火急地赶回乾清宫,想到马上可以把高拱这块绊脚石处理掉,他格外兴奋。皇帝正在挑灯习字。小顺子进来说,启禀皇上,冯公公求见。皇帝马上放下笔说,快让他进来。见到冯保,皇帝说,大伴,你跑哪里去了?朕到处找你。冯保说,皇上为何找奴才?皇帝说,你不在,没人陪我玩。冯保说,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皇帝说,大伴,你不必如此拘于礼节。冯保说,皇上贵为一国之君,不能整天想着玩,不然,会有人在背后说你不会治理国家。皇帝说,谁这么大胆?冯保说,此人一手遮天,气焰嚣张,老奴不敢说。皇帝说,大伴不必吞吞吐吐。冯保说,是高拱。今天,他竟然在内阁说皇上,什么‘十岁的孩子如何治理天下’。不仅如此,而且他还擅自伪造陛下御批。如果听之任之,那……皇帝十分生气,高拱身为托孤大臣,怎么如此放肆,竟然连朕都不放在眼里。冯保说,奴才觉得此事非同小可,应该尽快禀报太后娘娘。

皇帝和冯保一起来到李太后的寝宫。李太后正在念经。皇帝跑了进来,偎依在李太后怀里,委屈地哭了。李贵妃说,皇上,怎么了?

皇帝说,母后,有人欺负儿臣。李贵妃说,冯公公,这是怎么回事?冯保说,老奴不敢说。李太后说,说吧,说错了哀家不怪罪你。冯保说,高大胡子实在太过嚣张,不仅不把老奴放在眼里,就是……李太后说,就是什么?快说,别吞吞吐吐的。冯保说,老奴受点委屈没有关系,但是他竟然……李太后说,竟然什么?你倒是快说啊。冯保说,他仗着自己是顾命大臣,竟然连太后和皇上都不放在眼里。李贵妃一惊,说,哦,到底是怎么回事?冯保说,今日,高拱在内阁釈口出狂言,斥太子为十岁孩子,如何做人主?

李太后一听,脸色陡变。她心里暗暗地想,按理说,新帝刚刚登基,国家还处在一种不安定的阶段,作为首辅的高拱应该全心辅佐幼帝才是,他竟然倚老卖老,不把皇上放在眼里,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如果听之任之,长此以往,他必然更加嚣张,如果其他大臣都效仿高拱,这国家不就全乱套了吗?

看着一言不发的李太后,冯保的心狂跳不止。这时,李太后发话了,她问,这话你从哪里听说的?冯保说,当时张先生和其他大臣都在,他们都可以作证。李太后说,真是岂有此理。冯保说,老奴听说高拱还想废黜圣上,拥立周王。李太后闭着眼睛,转动着手里的佛珠说,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

冯保说,此事非同小可,奴才不敢信口胡言,请太后定夺。李太后拨动手中的念珠。冯保不敢说话。突然,李太后扯断了念珠,珠子稀里哗啦撒落一地。李太后说,小贵子。小贵子跪倒在地,奴才在。李太后说,宣张居正火速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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