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酒先生时常怀念儿时农村生活。什么样的境遇喝什么样的酒,米酒是一家人在一起才会喝的酒,是辛勤生活的调剂,是红白重要时刻的道具,是祭拜祖先的礼物。米酒是对于家乡,或许也是对于过去种种消失景象的怀念。米酒先生,一个认真酿酒的工匠,让酒友们喝到地道而又能感受到生命悦动的米酒,这是他的责任。喝米酒给人微醺的状态是幸福的,借着酒劲也道出了人间的悲欢哀乐。
要想见到米酒先生,需要等到北京有机农夫市集。一开集就要去,排队能买到鲜酿的米酒,很抢手,去晚了就买不到了。有机农夫市集是近几年流行的市场,所有的蔬菜瓜果产品要经过验证才能入集,米酒先生是这里的名人,很多顾客都是冲着他来的,都说城市里喝不到新鲜的米酒,因为变质很快。四五个米酒坛子放在台面上,供人品尝,招牌上写着不同种类米酒的价格,所有的酒装在瓶子里,红色的盖子非常醒目。这个不大的摊位就是米酒先生的,他瘦瘦的,寸头,黑色头发中夹杂了接近一半的白色,样貌却是年轻的,有着中国男人的单眼皮和紧致的皮肤。
鲜酿的米酒不过才3度左右,酸酸甜甜之中又有醇香,喝一口就会爱上,是实实在在粮食的味道,是土生土长的香,很容易上瘾。米酒先生并不是酒鬼,他也爱喝,但爱酿酒胜过喝酒。米酒先生名叫邓永生,湖南郴州人,第一次在北京卖米酒是在2009年的正月莲花池庙会,他的背包上写着“酒曲”二字,自己在庙会上逛足瘾,也顺便卖卖酒曲,一个上午过去了,真的卖掉了不少,这让他很兴奋,没想到这玩意北京竟然还真的有人认得,特别是一些中年人对它是很有感情的,有一股久违的亲切感。大多数人却不清楚酒曲如何做醪糟,米酒先生顺道做了回老师。
对米酒的情节挥之不去,是一种乡愁。从那之后,也就是三十而立这年,来了北京6年后的米酒先生下定决心,延续家里古法酿酒的手艺,以卖酒为生。在这之前,他做过营销、股票和房地产,在他看来都是充斥了太多虚假的行当。酿造米酒却只能将心比心,不允许一丝掺假。为了把米酒做好,米酒先生特意回家跟父亲做酒曲,一双粗而厚重的双手带着一双总感觉不够粗老的手搓米粉团,一起晒酒曲,一起去田野采摘酒曲所需要的中草药。
对于手艺人来说,他们总会怀念上一辈的严谨和耐心。生在手艺世袭的家庭是幸福的,有传承的技法和无数故事可以回味。父亲和母亲都是优秀的米酒酿造师,他们总是夸赞爷爷,爷爷便成了家庭里的榜样人物。因为爷爷去世得早,米酒先生早已忘记了他的容颜,却牢牢记着爷爷很会酿酒,会做饭,做豆腐,还会使用一些土方子给村里的人看病,这些都是生活的智慧,靠过日子打磨出来的手艺。
也不记得自己第一次喝米酒是什么时候,米酒先生的儿子3个半月的时候,就开始让他尝米酒了,孩子妈吃醪糟鸡蛋的时候,会用勺子沾点酒汁给他的嘴唇上。这让米酒先生想起自己小的时候。米酒先生的童年,在湖南小村庄的生活,米酒是稀松平常的吃食,家家都会酿,一年四季米酒不断,农忙时期尤其重要,大人们提上壶放在田间,干活之余喝上几口香甜的米酒,是吃苦耐劳的奖励。女人也是要干体力活的,要喝些米酒补充体力,孕妇也可以喝。生完孩子坐月子的女人,也靠米酒做些下奶的食物,比如米酒炖鸡、米酒蒸蛋什么的。
米酒先生的父亲农忙回来,经常是用醪糟拌稀饭。忙碌了一天,有一碗香甜的醪糟是很身心愉悦的事情。每天的晚饭,都少不了米酒的陪伴,大人们吃饭,他就在旁边蹭喝。一方水土一方人,中国人喝米酒的历史远远长过喝葡萄酒。若是在宋代,葡萄酒传入中国,一定是没有市场的,因为老百姓家里的米酒都太好喝了。村民对待粮食的态度是珍贵的,自酿自饮的米酒,是生活不可缺少的一部分,酒喝的不只是食物本身,也是气氛。
多少个夜晚,大人们是喝着米酒叙家常的,还有男人们划拳的声音,也都是就着米酒消遣的。夏天,村民们解暑靠的是米酒;冬天,村民们取暖靠的是米酒。客人来了,是拿出自己米酒招待的。而更多的时候,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喝着米酒,是团圆,是百年不变的生活方式,是世世代代传下来的规矩,是祖先的意味。
脑海中的酿酒场景,都是大人们忙碌的身影。年幼的米酒先生哪里能了解大人们的辛苦,也不会为酿酒操心,他3岁多终于长得跟酒缸差不多高,围着酒缸转,玩耍,看奶奶和妈妈酿酒。奶奶用干净稻草三下五下就扎出一个人形,可不是给他当玩具的,奶奶把这个假人插在刚刚拌了酒曲的米饭里面,嘴里振振有词地念着,虽然米酒先生并不知道奶奶念的是什么,但知道奶奶正在驱赶不好的东西,也在感谢土地的恩赐,希望能酿出香甜富有营养的酒。
20世纪80年代的农村生活,人们主要吃的都是手工食品,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段平静的时光很快被打破了,村子里的人越来越多去广东打工,人口的流动,让生活也躁动起来。米酒先生开始被工业食品吸引,小卖铺里贩卖着包装鲜艳、味道浓郁的食物,对传承下来的饮食习惯是一次翻牌。他也开始向往外面五光十色的生活,十几岁就走出家乡到外面讨生活,从酒店服务生做起,一路彷徨。
人生的又一个阶段是伴着工业带来的巨大副作用开始的,人们开始寻回过去传统,被抛弃的传统食品工艺开始复苏,这样的结果是铤而走险的,是重新审视的。米酒先生,重新找回了记忆里的米酒,跟父母学习家族古法酿酒工艺,做起米酒生意。
做米酒的过程并不复杂,把洗净的糯米在水中浸泡3个小时,然后将米放在篮子里控干水分,放进锅里,用热水蒸大概半小时。在白花花、热腾腾的大米出锅后,将它们放进大的容器里面冷却,到二十七八度左右,加入一定量的纯净水。把酒曲磨成粉末,加入到糯米中均匀搅拌,将米的表面揉平,中间挖个小洞,以便空气和大米充分接触。把这个容器放到干燥的地方,两天后,醪糟就做好了,这是米酒的雏形,酒精含量很低。把这些醪糟转移到密封的罐子里,放到温暖干燥的地方,继续发酵,两个月后,酒精含量上升,米酒就酿成了。储存的时间越长,酒精浓度就越高。
2009年,米酒先生的愿望就是想着能开一个卖米酒的小店铺,这个愿望一开始并不能实现,他便利用互联网推广自己家的米酒。有次,他在社交网站发起酿酒品酒活动,一位刚刚读大学的女生在活动中说:“原来这就是《大长今》里面的韩国米酒啊!”这句话刺痛了民族情结很深的米酒先生。后来他去韩国考察,也不得不佩服韩国人对米酒的重视。米酒学校就在首尔景福宫边上的一栋楼上,更像是一个另类的酒馆,韩国人对米酒的推广是居高临下的态度,在那里,陈列了各种韩国牌子的米酒,也有各种米酒的历史和制作,客人们可以饮用各种新鲜米酒。这次行程激发了米酒先生推广自己民族米酒的决心。
他感觉自己就是中国的一个小小个体户,夹缝中求生存,却是责任重大的,米酒是一种强烈民族感的承载物。
再后来酒铺开了,有一位画家通过搜索找到他的店铺,品尝后拍着大腿说,这个米酒比他在外面采风喝的米酒都好。画家一口气将店铺的米酒都买了,当时店铺的米酒才几十斤。米酒先生很感激能遇到这样一位知己,这是对当时萧条市场的莫大鼓励。
父母一辈子只做一种米酒,他们满足于传统。而米酒先生却努力创新,创作出彩色酒曲,酿制出不同颜色甚至香味的米酒,玫瑰米酒、桂花米酒、血糯米鲜酿、紫薯糯米酒、洛神花糯米酒、茉莉花糯米酒……带有一些滋补养颜的功能。
在酒的质量上,米酒先生绝不妥协。从父母那里学来的基本功,泡米、蒸米到酒曲发酵,每个步骤保证持续的水平,全部手工完成,这样可以根据发酵的变化随时观察调整,但这样一天最多只能酿50斤,和机器比起来实在微不足道,但只有这样才能产出好的米酒。
不能为了追求产量和延长保质期,而去添加任何勾兑,那是违背父母和自己良心的行为。他更是看重最重要的两道食材,米和水。做米酒用的是农夫山泉水,以及湖南家里自己制作的地道酒曲。他对原材料的追求一直都没有停止过,对米坚持甄选来自东北、云南、广东等地的优质糯米。什么地域有什么好的糯米种的谷子,他都会亲自去。山上糯是广东瑶族山区的特有品种,每亩山地产出大约270斤糯米,产量不高,因此也不打农药不用化肥。米酒先生跟着瑶族农民一起上山除草,从前期播种到后期加工,对糯米的品质有追踪式的了解,最后做出了山上糯米酒。今年开春,他又去了东北糯米的产地,下半年秋收他再去。还有云南墨江血糯米的产地,那是最好的血糯米。
机器一天就可以酿几百斤的酒,可酒之所以是酒,就在于酿造发酵的时间。做米酒和做人一样,需要很真实,很真诚,不可以偷工减料。需求变大了,家里的亲戚从湖南老家来给米酒先生帮忙。想起第一次在北京卖米酒,他也许想不到在今天,家族手艺不但给了他衣食温饱,还让一家人都其乐融融地一起工作。他多年的彷徨都在米酒这里得到了解脱。喝米酒是为了更好的生活,酿米酒也让米酒先生一家的生活更好了。
米酒先生时常怀念儿时农村生活。什么样的境遇喝什么样的酒,米酒是一家人在一起才会喝的酒,是辛勤生活的调剂,是红白重要时刻的道具,是祭拜祖先的礼物。米酒是对于家乡,或许也是对于过去种种消失景象的怀念。米酒先生,一个认真酿酒的工匠,让酒友们喝到地道而又能感受到生命悦动的米酒,这是他的责任。喝米酒给人微醺的状态是幸福的,借着酒劲也道出了人间的悲欢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