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失去到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心里反而轻松了。
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烦恼。
天地间,唯独只用思考自己的时候,心无杂念,内心空泛,忽然多了欣赏风景的心情。
因着生病,在屋里待了许多天,偶尔到窗台边走走,会隐约看到屋檐下结成水晶般的冰条,一根一根发着晶亮的寒芒。
原来高深的夜幕,在雪光的映照下,渐渐染得白了些,似乎天地一色,倒显得天离我们又近了些。
手抚上腹部,樱涉说,如果不注意调养,会有滑胎之险。
这个孩子,不在我的计划之中,而且有他的方式也严重刺激我的情感,但知道有了他的时候,心里再多的计较,也都化为了尘烟。
遥想当年,娘亲有了我的时候,应该也是面临我今日的抉择。
她那么坚强的生下了我,对我爱护有加,我从没觉得我不幸福。
在娘亲心中,不管外界有多少污秽,看向孩子的双眼,总是干净而慈祥的。
我也会像娘亲爱我一样,爱我的孩子,即使只能陪伴他两年,我也要让他在满满的母爱中度过。
轻浅推门进来时又对我说教了一番,不该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还跑到窗户边吹风。
“如焉那边的事弄得怎么样?”我问。
“青衣一手操办,贵妃娘娘的丧事上,她办事干净利落,这头七,你可以放心。”轻浅放下托盘,将一碗燕窝粥递给我。
我拿起勺子,吃了起来。
最近胃口不错,能吃下很多东西。
不知不觉,如焉去了已经近半月,有时候我会想,如焉的离去,和孩子的到来,其中有没有某种关联,会是如焉在天上保佑我么?
因为身体差,轻浅、青衣只让我参加了如焉的葬礼,便急着把我送回苍穹楼。
因为皇陵还未修建完成,所以将如焉葬在近郊的罗梅山上,等到皇陵修建完成后,再迁葬皇陵。
那天,我坚持跟着送葬的队伍到了罗梅山,罗梅山是个好地方,山环水绕,风景宜人,倒是挺适合如焉的,我想她也会很满意这个地方。
尧泽、尧风、君薇公主那天也在葬礼上出现了。
我惊讶的看着尧风夫妇,新婚夫妻,如焉又不是皇后,严格来说,也只是皇上的一个妾氏,亲王本可不必来参加丧礼,再说,他们才成婚,按习俗来说,也是不太吉利。
尧风没看我,倒是君薇公主,朝我点头微笑。
那女子,温和柔美中又透着一股刚直的英气,不卑不亢,不高不傲,站在尧风身边,果然珠联璧合。
这样美好的女子,那样优秀的男子,天地间,也只有他们才相配。
那一刻,我在远处看着,都觉得自惭形秽。
那天天未亮,灵柩便从宫里启程出发。
妃子宫人们在皇后的带领下排成长长的队伍。
队伍从泽瑞宫出发,一直送到宫门口。
然后,尧泽和我上了一辆车,我淡淡的转过脸。
如焉病着的时候,他未曾看过一眼,如今人去了,他倒是跟着送去墓地,不知道这又有何意义。
视线略过送行的众人,君薇牵着尧风的手,上了后面一辆马车。
他们也去送行吗?
我的视线停留在他们交叠在一起的手上,其实,我还是有些在意的。
硬起心肠,转头不去看他们,却发现身旁尧泽紧看着我的目光。
忽然有些不自在,好像偷看被抓到了似的。
车子行进,有些气闷。
本来说好让轻浅寸步不离的守在我身边,尧泽上车的时候,却将她赶到后面的车上去了。
心里有些担心,到时间沉睡的时候,我该怎么办?
出了皇城,马车开始颠簸,我的头时不时撞着尧泽的肩膀,有些尴尬。次数多了,他就势将我搂紧怀里。
我挣了挣,没挣开他的约束,便放弃用力抵抗。
可是记得樱涉说让我注意保护孩子。
孩子的事,让他们都隐瞒着,说不清为什么。轻浅问我的时候,我下意识的告诉他们,不能外传,更不能让皇上知道。
也许在我内心里,自始至终都未承认,他是我孩子的爹,虽然孩子是他的。
“你帮我准备下,我等会过去。”我说。
轻浅看着我,“小姐就别过去了,天气越来越冷,这些事就交给青衣就好。”
“我想去看看。”
“小姐,你就听奴婢的吧,就算不为自己着想,难道不为孩子想想?既然想留下这个孩子,神医可是说了,稍有不注意都会流产,你还这样去折腾,外面雪刚刚化,地滑得很,我可不放心你过去。”轻浅说。
想了想樱涉的叮嘱,最后打消了念头。
如焉,对不起,诗雅不能去给你烧钱了,你一定要多拿点,以后也好过日子。
想起咋们初次相见的时候,仿若还在昨日,而现在却阴阳相隔。
世事变化无常。
我这双手亲手喂了药给你吃,最后让你……
诗雅真没脸去见你。
“小姐,不要想这些不开心的事,神医让你一定要心情平静。”轻浅叮嘱说。
我甩开忧伤的愁绪,为了孩子,我只能乖乖的听轻浅的话。
轻浅离开后,龙三出现在我面前。
“启禀娘娘,御膳房的事已查清楚,最近云妃娘娘、玉昭仪、婉淑仪、华美人等都去过膳食局,去得最多的还是云妃娘娘,每次逗留的时间也最长。”龙三回禀道。
我沉吟着问:“有没有看清楚云妃都有接触哪些人?”
龙三说:“云妃娘娘一般会去膳食局后院,找一群上了年纪的宫女,具体说了什么听不清楚,但是知道,她每次去总有人会受罚。”
“很好,做得不错,谢谢。”
“龙三职责所在,娘娘没有别的吩咐,龙三先下去了。”
我点头说,“好”。
云妃为什么要找他们麻烦,在我印象中,跟这个云妃似乎没有交集。
不过传言她是和贤妃一派的,难道是因为贤妃的事报复?
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她对付我的人,就是惹了我。
对付皇后,我暂时没能耐,但是对付你,我想,我还是可以的。
孩子,娘亲在宫里孤立无援,只能利用你爹了。
我喊来轻浅,将一纸素签交给她:“你帮到龙清宫交给皇上。”
她疑惑的看着我,“皇上每日都来,小姐是有急事找皇上?”
“别问这么多,只赶紧去吧。”
她接过素签,点头,退了出去。
如焉葬礼上,我直接睡了过去,是他抱着我,乘马车将我送至苍穹楼。
自那之后,便又恢复每日到苍穹楼报到的习惯。
只是我对他的抵触仍在,交流甚少。
对尧泽,我的心情很复杂。
小时候他对我的好,我都记得,但是长大后他对我的坏,我也记得。
心里一直横亘着夜府的事,我一定会查清楚,如果这件事跟你有关,我一定亲手杀了你,替爹爹报仇。
这之前,我必须利用你先对付宫里的人。
走至长案前,许久未作画,今儿倒是有了心情。
画了一幅田间春意图,顺手在旁边题上刚才在素签上写下的,送去给尧泽的几个字:“陌上花开。”
门吱呀的开了,心知是轻浅回来了,“交给他了?皇上可有回信?”
等了许久,未见人回答,写完最后一笔,便抬头一看。
明黄龙袍的男子,近在我眼前,张牙舞爪的黄龙,在他胸前气势盛大。
他嘴角带着一丝浅笑,软化了他冷硬的线条。
他的视线落在案上的那幅画上,我想收已经来不及。
他转至案前,从我手里拿过毛笔,在“陌上花开”的边上,端正的写了四个小字“缓缓归矣”。
这一刻,气氛前所未有的柔和。
我怔了怔,说:“怎么来得这样快?”
“‘缓缓归’太慢,朕已经迫不及待。”他说。
我不自在的撇开脸。
他神色暗了暗。“虽然知道你写这话必有你的目的,朕仍急不可耐的来了。”
我抬头看他,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意图都被他说出来了。
他看着我,说:“说吧,什么事,只要朕能做到的,都尽量去做。”
“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想替宫女们求个恩典。”我说。
他诧异了眼神,不解的问:“什么恩典?”
“宫人一旦进宫,便只能在宫里呆一辈子,宫里的选秀又是三年一次,你难道没发现,无论是宫女还是太监,都太多了吗?有些白发苍苍了还在做事,但是大部分年纪轻轻就死了,宫人的命如草贱,每日都有人死。诗雅想为宫人们求个恩典,也让皇上的善心不止普及天下,也涵盖后宫诸人。”说着,跪了下去。
他扶住我低垂的身子,“起来说话。有什么想说的就都说了吧。”
“我想求皇上允许年过二十五岁的女子,只要她自愿,便放出宫去,让他们和父母亲人团聚。再求皇上下道旨,禁止后宫打杀宫女,他们也是父母生养的,儿女进宫,有福的,最后能收回一具尸体,大部分还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还请皇上看在他们都是你子民的份上,发下这个恩典。”
尧泽看着我,眼神清亮,墨黑的眼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他叹气,“你还是这么善良。”
顿了顿又说:“朕将后宫之事一律交给皇后打理,不便插手干预,此事朕明日与皇后商议后再做决定。”
“多谢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