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高和花子喝着酒,我又给芳子打了一个电话,芳子说,你就别操心家里这边了,有我呢。我问,二子在家干什么?芳子说,抱着你爸爸的照片说话呢,跟个真事儿似的,唠叨了一个多钟头了。我嘱咐她给我爹上好香,挂了电话。花子用筷子沾了一滴酒,洒在地下,摸了我的手一把:“远哥,最近给老爷子上坟了没有?”我说,上了,老爷子什么都知道了,他听说二子要结婚了,一定会很高兴。花子咧着嘴笑了:“哈哈,远哥是个孝子,以后大家都应该像你这样。”金高嘟囔道:“我太粗心了,也应该给我妈去上上坟了……”我转头问花子:“广元的骨灰还在天顺那里吗?”花子说:“十五那天我跟天顺一起去把他送到了广华陵,这事儿你别操心了,我们找的是最好的位置。”
心莫名地有些忧伤,感觉自己的灵魂飘向了这些故去的人……我默默地走到窗前,外面很亮堂,但是看不见太阳。一些残雪挂在树枝上,风吹过去,它们一片一片地往下落。我小的时候也经常在这样的天气里,趴在我家的窗台上看外面,我的目光看不远,因为我家有个很高的院墙,院墙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只能看见瓦蓝瓦蓝的一方天空,只能看见我家院子里那些枯萎的向日葵杆。杆上也有这样的残雪,可是它们不会被风吹落,它们化成了冰粘在上面,等太阳出来的时候才会消失。我弟弟也喜欢跟我一起这样呆望窗外的景色,他很沉静,依偎在我的身边不说话,我们俩经常这样,一看就是一上午,或者一下午。起床很早的时候,我俩还会躺在被窝里看着黑夜在窗外如何消散,看着初升的太阳如何映红了我家的院子。有时候我们还会看见我爹在院子里做操,嘴巴里哼着广播体操的音乐,热气会从他的头顶上冒出来,晨曦一照,泛出五颜六色的光来,我爹是那么的健康,那么的英俊,那么的快活……
金高和花子说话的声音很小,嗡嗡嘤嘤的,像我家院子里飞舞的蜜蜂发出的声音。那些蜜蜂可真够忙碌的,它们从初夏的时候就来了,一直忙碌到深秋。我们家的院子里有很多花花草草,它们一刻不停地从这朵花飞到那朵花,有时候蝴蝶也来添乱,它们飞得不忙碌,它们飞的姿势很优雅,扑闪扑闪地追赶蜜蜂。我弟弟经常坐在院子里的那块大石头上盯着它们看,不时吆喝一声,嘿,嘿嘿……我能看见我爹进门了,他悄悄把自行车支在门后,然后就蹑手蹑脚地靠近一只停在花瓣上的蝴蝶,猛一出手,然后就笑嘻嘻地冲我弟弟扬起手,傻儿子,过来拿。我弟弟跑过去,他够不着我爹的手,就那么一蹦一蹦地往上跳,我爹哈哈地笑着,绕着院子跑。我弟弟不干了,他坐在地上哭,地上的尘土被他蹬起来,像是在扬场。我爹就把那只蝴蝶往天上一扬,走到自行车上摘下挂在车把上的包,从里面抓出三两颗糖果,蹲在我弟弟对面逗他,叫爸爸,叫爸爸,不叫不给。我弟弟不哭了,一把抱住了我爹的腿,嘿嘿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