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笠对王处长和张科长说：“你们先下去吧。”
两人敬礼后出去，戴笠说：“这个张科长，也还有点鬼聪明。”
韦国平马上紧跟：“是不是提上来当副处长？”
戴笠：“不急。究竟如何安排，我还没有想好，不妨再观察观察。用人之道，贵在深知，来日方长，何必操之过急？”
韦国平：“局座指示深刻！”
戴笠转变话题：“破译的密码中提到一个代号为“豌豆尖”
的潜伏间谍，你看，谁的嫌疑比较大？”
韦国平深思熟虑地说：“从目前的线索来看，应该是文为均嫌疑最大。”
戴笠：“可是，委员长并不如此认为。”
韦国平献计道：“那就权当是日本人的离间之计。”
戴笠无奈地说：“也只好先这样了。”
王浦江与张科长在吉普车上聊天，张科长不无同情地说：
“处座，看看文将军的遭遇，真令人心寒。”
王浦江见多识广：“宦海沉浮，历来如此，不足为怪。”
“老板周围当年多少得志之士，呼风唤雨，叱咤风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股神气劲儿就别提了，可后来呢？有的下落不明，有的被送到息烽集中营里给关起来了。”张科长万千感叹，思绪联翩。
王浦江很看得透：“还是《红楼梦》里的那句话说得透：你方唱罢我登场。”
张科长立即悟出来了：“我看，还是当个科长最好，有点小权，一般人不敢小看，吃香喝辣的，但是，权又不大，没到“高处不胜寒”的境界，不必那么诚惶诚恐。”
王浦江冷笑道：“你要是真能做到清心寡欲，就算得道升天了，就怕你还没有看破红尘。”
张科长不好意思地说：“看破了，早就看破了。”
王浦江一笑：“我们拭目以待吧。”他加大油门，吉普车飞驰而去。
文为均间谍案闹得满城风雨，也算得上是当年重庆高层的一件大案。郁金香小组之所以出此狠招，目的无非是搅局，把水搞混，进而破坏“紫码”的破译工作的进行。山本武夫也是个老谋深算的间谍高手了，他何尝不知道，仅靠牺牲那么两个小间谍，就能使人相信文为均是汉奸？他之所以批准郁金香的行动计划，目的就是搞臭文为均，逼走钱德勒，双管齐下，浑水摸鱼，乱中取胜。他需要时间，只要能拖延技术研究室的破译进度，顺利保障珍珠港袭击的进行，他的目的就达到了，郁金香行动就成功了，至于会牺牲几个间谍，甚至牺牲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是他所要考虑的。这就是山本的特点，就是“紫码”情报中心的特点：目的就是一切，手段就是为了达到目的！
文为均住宅里门庭若市，热闹非凡，豪华轿车不时出入，客厅里宾客云集，一位气宇轩昂的高级官员和文主任热烈拥抱。
官员：“文兄，人间自有公道，你要是日本间谍的话，我就是******汪精卫。”
文主任：“谢谢仁兄不避嫌疑，前来做客。”
官员：“你我麻省八年交情，还不知根知底？我给各位讲个故事。哈佛的杨博士你们还记得吗？”
全场齐声说：“当然记得。他不是在经济部当司长吗？”
众人兴趣盎然，聆听他的故事。
“两个月前，他突然被抓，比文兄还惨，关在牢里，暗无天日，罪名是盗卖外汇。上个月经济部突然说是抓错了，要他出狱，我们去接他，他号啕大叫：抓，为何而抓，放，如何要放！
我们几个朋友再三劝说，可他的倔劲上来了，抱着牢里的门柱就是不走，要讨个说法，半天过去了，他还是坚持不走。这时候，老监狱长笑着走了过来，贴着他耳朵轻轻说了一句，他顿时大悟，不哭不闹，跟着我们回家了。”
众人：“神了！监狱长说什么了？”
茶博士立即向清田惠子汇报：“军统使用普通密码向香港站发电，通知他们文为均后天将乘中国航空公司航班去香港。”惠子大为惊讶：“看来，想置他于死地的还大有人在。”……
官员故作姿态地说：“我悄悄地问监狱长，他笑着说，这样的人我见多了，就一句话：老弟，千万别跟自己过不去，哪朝哪代都有被冤枉的！想开一点，走吧！”
众人：“精辟之至！积五千年中国文化之精髓！”
陈克举杯过来：“文将军，来，干一杯，为您压压惊！”
文主任：“干了！谢谢！”
陈克：“首长要我转告两句话：疾风知劲草，路遥识马力。”
文主任：“请向首长表示我的谢意，每当文某有难，都会得到你们的大力协助。”
陈克：“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要是工作不顺心，首长欢迎您随时去我们那里工作。”
文主任：“好的，谢谢！”
韦国平与王浦江也来干杯。韦国平略带歉意：“文主任，前几天我等执行公务，有何冒犯之处，还请包涵，请干了这杯酒！”
文主任冷笑着说：“执行公务，理所当然；落井下石，实难理解。酒就不必干了。”
韦国平装作若无其事，毫不尴尬：“好的，那就不勉强您了。
我转达一下戴局长的问候，明天中午，他在嘉陵饭店设宴为您压惊，敬请光临。”
文主任气有未平：“这顿饭不吃也罢。”
王浦江劝他说：“文将军，还是赏光吧。冤家宜解不宜结。
再说，他可能还会传达一些高层的讲话要旨。”
文为均勉强地说：“那好吧。”
韦国平高兴地说：“好极了，明天中午见！”
东京“紫码”情报中心山本武夫办公室里，助理正在汇报：
“重庆“豌豆尖”密电：离间计奏效，一号位置不保；美国客人已经辞职，即将回国。”
山本：“回电：再接再厉，连发重拳！”
助理：“重庆郁金香也发来密电。”
山本：“念！”
助理：“紫罗兰在“豁庐”牺牲。”
山本悲痛下令道，“总部命令：紫罗兰为天皇捐躯，追授皇军一等旭日勋章；郁金香战绩辉煌，授皇军二等旭日勋章。此令！此外，在今年年底以前，务必彻底摧毁密电所！”
助理：“哈依！”
山本：“还有什么？”
助理：“还收到一封奇怪的明码电报，是从香港邮政局发来的。”
山本不无诧异地说：“谁发的？”
助理：“署名钱德勒。”
山本阴笑着说：“念！”
助理：“日本东京军部“紫码”情报中心山本武夫先生：
“紫码”系统乃十年前小孩之数学游戏也，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先生志大才疏，无法以光明正大之法取胜，一味靠卑劣阴谋之计横行，为国际同行所不齿也。长此以往，败局已定！钱德勒。”
山本：“强弩之末，昔日落花，何复言战？不理他。此外，立即备车，我要去一个地方。”
“哈依！”
东京湾的一个小渔村。山本车队驶进村庄，山本下令停车。
他一人手提花篮，迟缓而行。最终，他在一户简陋但很干净的小屋前站住了。他轻轻地敲了三下门，门应声而开，一位身穿和服的老太太对他行跪拜礼。
老妇：“山本君，请进！”
山本：“清田夫人，你还好吗？转眼都二十多年了。岁月如烟，不堪回首。”
老妇平静地问道：“两个女儿还活着吗？”
山本悲伤地说：“昨天芳子去世了。”
老妇朝天拜了三拜，老泪纵横：“我看见你来，就知道她出事了。要是女儿不死，你是不会来见我的。”
山本：“当年实在对不起你，屈服于家族的沉重压力，无法把你娶进山本家，后来我又公务在身，在美国多年，无暇顾及你们母女，只好靠你一人把她们拉扯大，我托人把她俩送到陆军中野学校，也是希望她们成材之后，能报答你的养育之恩。”
老妇用衣袖抹去眼泪：“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山本武夫：“请别客气，只要我能做得到的。”
老妇：“能够动用您的权力，给清田惠子留条命吗？毕竟她也是您的亲生女儿啊！”
山本心平气和地说：“实在是对不起，恐怕来不及了。我给你带来一笔钱，够你后半辈子用的。”
老妇：“用不着了，您拿回去吧，惠子如果一死，我也该走了。当初，我一看见您，不知怎的，就有一种预感，知道我的命会很苦，但是，没想到，居然会这么苦。”
山本老泪纵横：“清田夫人，实在是对不起，这一生我欠你的，只有来世再报答了。”
老妇平静地说：“您走吧，我看见车队在等您呢，让我一个人为芳子再烧炷香吧。”
山本再作一拜：“你多保重！”
老妇默默无语，闭眼祈祷，不再理会山本。山本无奈，只好把一叠钞票放在桌上，然后一人悄然离去。
老周说，对于山本年轻时的那段浪漫故事，未见史书，密码界人士也无兴趣去考证，无论这个故事当年是如何凄婉动人，毕竟与密码事业毫无关联。山本为何把两个女儿都送到间谍学校？为什么把姐妹花都派遣到重庆承担危险任务？
是他的武士道精神所驱使？抑或是家族被诅咒，不可避免地遭受厄运？由于山本武夫和清田全家死于战时，现在已经无人知晓内情了。
对于职业军人和退伍军人来说，授勋仪式总是最被他们看中的，那是激动人心的时刻，是军人生涯的辉煌顶点。在“豁庐”
客厅中，全体密码人员列队参加隆重的授勋仪式。
戴笠首先宣读委员长授勋令：“尊敬的钱德勒先生，值此抗战风云席卷华夏之时，您不辞艰辛，来到重庆，与中国密码人员同仇敌忾，奋发努力，取得显赫战功。为此，军事委员会授予您青天白日三等勋章。此令！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中正。”
军乐队鼓乐齐鸣，全场热烈鼓掌，戴笠将勋章戴在钱德勒胸前，钱德勒激动不已，向全场人员频频敬礼。
韦国平接着宣布：“下面，由钱德勒先生讲话，各位欢迎！”
全场鼓掌欢迎，钱德勒身穿西装，但还是向全体人员敬了一个美式军礼，他热泪盈眶：“尊敬的将军先生，各位同仁，女士们，先生们：首先感谢军事委员会给予我的崇高荣誉和高度评价。我在中国的这段难忘生活与战斗生涯，将永远留在我和美国人民的记忆之中，并将继续成为我们反对侵略战争的无穷动力。
谢谢！”
授勋仪式结束后，戴笠来到钱德勒办公室，试图挽留他继续在华工作：“钱德勒先生，能不能不要走啊，您才华横溢，实在是全才啊。有何要求可以提出来嘛，一切都好商量。”
钱德勒：“谢谢您的好意，只是我去意已定，心中有愧。您想，我差一点就中了芳子的奸计，真是无脸以对你们的盛情款待，实在惭愧。”
韦国平插话说：“看来钱德勒先生是归心难留。好在来日方长，过一段时候，等事情平息后，再请他来华。”
戴笠想想也是：“也好，就当您先回国度假，想休息多久就多久，何时想回来就回来。”
王浦江：“这是戴局长的长期邀请，欢迎您随时回来。”
钱德勒真挚表示：“谢谢！我会考虑的。”
戴笠高兴地说：“韦主任，把特别奖金和礼品拿过来。希望你会喜欢它们。”
韦国平等人将奖金与礼品赠送给钱德勒，他表示非常感谢：
“礼品太精美了，我将永远把它们放在我的客厅里。”
翌日上午，克来因上尉在武官处阅读当天报纸，突然，他大吃一惊。各家大报的头版头条，均刊载了一条消息：“美国海军密码之父钱德勒先生应交通部邀请，在华进行重要的研究活动，在取得辉煌成就以后，现回国度假。昨天，军事委员会正式授予他青天白日三等勋章，以表彰他的卓越贡献。”
克来因立即拿起电话机，拨通电话：“哈啰，是钱德勒先生吗？我是克来因。你看过今天的报纸吗？”
钱德勒（电话声）：“对不起，我从来没时间看报。”
克来因：“我很遗憾地告诉你，你未经批准的活动给我们造成很大的被动局面，别人会以为，美国军方通过你正式参与了中国的密码情报行动。”
钱德勒（电话里的笑声）：“是吗？在我退伍十几年以后，难道我还有这么大的威力吗？还能让我的海军朋友们心惊肉跳吗？”
克来因：“你要为你的行动负责的，钱德勒先生！”
钱德勒（电话声）：“我真为你感到遗憾，难道你还没有看清，美日之战已经势在必行了吗？根据我得到的情报，这场战争将在一个月之内爆发。上尉，我只是比你们早几天参战而已。历史将会证明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阻止侵略者肆无忌惮的步伐。好，再见！”
克来因气愤地把电话给摔了。
嘉陵饭店豪华包间里，气氛冷淡，戴笠强作欢笑，亲自为文为均敬酒：“来，文兄，曹孟德当年临江横槊，慷慨而歌，“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我们兄弟俩今日也学学他，一醉方休，干了！”
文为均长叹一声，欲饮又罢，放下手中的杯子：“屋漏偏遭夜雨，谁想到，日本鬼子耍花招居然耍到我的头上！今天如何喝得下去。”
“你老兄劳苦功高，光照日月，谁不知道你对党国的忠诚？”
“自古以来，忠臣何曾有过好下场？我无非再当一个冤死鬼罢了。”文为均依然长吁短叹，情绪低沉。
戴笠心中暗自好笑，只是面子上还得露出一脸同情的神色：
“委员长对老兄是十分器重的，说句实话，连兄弟都得让你八分！”
文为均冷冷一笑：“你别兜圈子，据说你们军统的报告早就送到大内去了。”
戴笠忙解释道：“你老兄还不知道？官样文章任谁也不得不做的。只是，撼泰山易，撼文兄难。实话告诉你，委员长对军统的报告所作的批示是：事出有因，查无实据，恐怕还有其他文章。你看，上面对你还是十分信任的。我戴某人即便怀疑天下人全是日本间谍，也不会怀疑到你文将军的头上。你说是不是？”
文为均半信半疑，自己喝了一口酒：“本来我早就厌倦官场，心灰意懒，时有采菊东篱之念，只是战火纷纷，有家难回，只能以微薄小技，报效国家，至于这个技术研究室主任不当也罢，你老兄不嫌弃的话，就接过去好了。”
“看你说的，我这里烂摊子何其多也，实在是个泥菩萨，哪里还顾得上技术研究室？”戴笠口头推却，实际上是心花怒放，欢喜得不行。
“你就不要半抱琵琶犹遮面了，你要是真不要，我就送给别人了，看上研究室的人还真不少。”
“从长计议，今晚先不谈此事。”
文为均忽然举杯来敬戴笠了：“雨农兄，目前众说纷纭，你看，我该何去何从？”
戴笠干了这一杯，而后推心置腹地说：“我看，还是老祖宗的办法好，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时下谣言四起，重庆本来就是小人云集之地，与其在这里生气，倒不如出去走走，散散心，过一段日子再回来，陪都米贵，有老兄之才，何愁居之不易？”
文为均不住摇头：“谈何容易，要出去走走，得花不少钱！”
戴笠大笑：“是真英雄，还能像当年秦叔宝那样去卖马筹集盘缠？兄弟虽说手头也紧，但聊送老兄的几文路费还是有的。这样，你先去香港转转，要是不喜欢，再去美国旧地重游，我明天就派人把充足费用和机票给你送过去，君意如何？”
“这倒不失为一种选择。患难见真情啊！来，再干一杯！”
戴笠见文为均上套，喜出望外，立即碰杯：“好，一言为定！”
当黄永青来到文家住宅时，屋里已经乱七八糟，满是行李，他大吃一惊，问道：“老师，您真要走了？”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有人要置我于死地，我总不能任他们宰割吧！”
黄永青不无担心地说：“所谓日本间谍一说，纯属谣言，无非是日本人的离间计而已，这些把戏能瞒过谁？您要是走了，反倒给人留下话柄。”
文为均说：“我哪里会怕日本人？我担心的是重庆上层的小人！永青啊，我们都是文人，对于那些混蛋，惹不起，还躲不起？我对于内部的权力斗争深恶痛绝，颇为心灰意懒，左思右想，不如以去香港治病为由，请一个长假，从此五湖泛舟去，不再卷入是非圈了。”
“老师，你要是一走了之，只怕技术研究室从此元气大伤，再也保不住了。”黄永青看见形势急转直下，悲伤欲绝。
文为均长叹一声：“作为密码界的领头人，身处乱世，本来是我等为国报效的大好时机，可是，间谍战的残酷与无情使我深深陷入一场难辨是非的漩涡里去，我只是一个文人，或许，躲避也不失为一种解脱的办法。永青，你们从此以后，好自为之。”
“老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您永远是我们的楷模！您何时离开？”
“后天中国航空公司去香港的飞机。你们就不要送了，我最讨厌送行，大家情绪低落，泪眼汪汪，何苦来哉？我先去香港，去会见一个重要人物，如果顺利的话，他将能帮助你们破译“紫码”机。”
黄永青问道：“这位先生是？”
文为均：“他是我在麻省理工学院时的师兄，波兰人，名叫玻罗斯基，最早破译德国密码机的就是他。你们有什么技术问题明天务必告诉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