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挥了挥手,让宫女起来,才轻轻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自己到了现在,究竟还在纠结些什么……
张眀启还是照常来请脉,但他的表情却渐渐的显出几分凝重,后来终是有一天,他背着子煌把定儿叫了出去,在廊下轻声的不知在问着什么。我透过缝隙只看见定儿一脸迷茫的摇头,然后张眀启就不说话了。
安胎药是每天都要服的,这个时代的男人总有种顽固的通病,不管是选药还是熬制,他都不许别人插手,连送药这种小事,都是亲力亲为。不容外人碰得一分一毫。
这些都为了一些必要的防范。至于防些什么,我心里自然明白。
昨天哥哥送了书信过来,他已在嘉郡安置妥当,并开始随着史魏书,商容视察河道,发送银粮。
一切看起来很顺利。想大概三五年后,就会有所收获。
而近些日子,也是过得平淡似水。
一早的天色就有几分阴晦。待下午时分,便开始下起了小雨。珠玉般的雨点打在芭蕉叶上,溅开了千颗水晶粒子,四散滑落而去。夏末,南方的一季雨水,把院子四角的石头染了一片苔绿。
正瞧着雨,便听到宫门太监喊:“皇上驾到。”
我有些意外,连到廊前去迎,还未踏出门口,便听子煌道:“外面凉,进去再说。”
他小心的扶我进了内室,拉了我的手,瞧着我的肚子,一双碧玉般的眸子里全是痴迷。
我笑着脱开了他的手,唤宫女进了茶才问道:“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他像猛的想起什么:“听说西良玉可以安胎顺产,打算去求一块回来,正巧龙兴寺那里最近在做法事,想带你一起去看看,顺便给玉佩开光。”
我不觉莞尔,瞧了外面的雨已经有要止住的意思,就问:“什么时候走?”
“下午吧,已经吩咐下去准备了。”
过了午时天空便放了晴,蔚蓝的如洗过的缎子。
许久未曾出过宫门,正装的衣衫也都放到了衣柜内里。忙了许久,才收拾停当。
永络崇尚佛法,京城四处都有建有庙宇,而龙兴寺则是最大的一座。
皇驾出宫后走了不到半个时辰,远远的便听见了低沉的经文咏唱。又过了片刻便到了寺庙之中。接待我们的是个老法师,似乎与子煌很熟,给玉佩开光之后便入了后室闲谈。
我不大方便过去,就在院子里闲逛。走之前子煌一直叮嘱我雨过路滑,要分外小心。说了不下十遍。一副准爸爸的罗嗦模样。
我笑着攥了攥他的手:“没事的,我都这么大了,会注意的。”
他才展开了一抹笑容,帮我理了发髻,送我出去。
路的确很滑,漫的全是青石子,润了雨水就像极了玻璃。
小心的往前走,注意力全集中在了脚下,就顾不得其他。旁边是高大的灌木,树影稀疏,层层叠叠,有点晃人的眼。
正小心的走着,余光却瞧见了个颀长的身影。
穿着件淡蓝的长衫,站在树影之间,显得有些朦朦胧胧。
心里倏地开始发紧,不确信的用力揉了揉眼,再看时,那抹淡蓝已经消失不见。
愣了好一会,才幽声叹气:想我大概是眼花了。
自那日在水苑瞧见希琰,就总觉得他一直没有离开。好像一个转身,就能看到他露出洁白的牙齿朝我顽皮的笑。然后使坏的叫:“娘子大人……”
我恼怒的追打他,他就满世界的乱嚷嚷:“杀人啦杀人啦!弑夫啊!!”
一切都清晰的宛如昨日,仿佛身后便绚烂的阳光。
因为皇驾要来,寺里并没有香客,大队的御廷侍卫在寺庙门外守候,院子里静的出奇。有着这样的守卫,怕是神仙也难以进来,何况是他……
又转过了几重回廊,走的累了,坐下来歇息,却在远处看到了人影走动。
淡蓝色,希琰喜欢的颜色。
眼睛直直的盯过去,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刺到了,脚步也下意识的朝着那身影追了出去。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追,胸腔里都是雨后清冷的空气。
没跑几步就觉得气喘,忍不住停下来调整呼吸,再抬头时那抹蓝影已离我越来越远,转过了拐角就消失不见。我心中急切顾不得其他,踉跄着去追,几乎快要喊出来,琰!希琰!可雨天路滑,只走了两步我便被绊了一下。身子立时失去了平衡,碧蓝的天空凝滞一般的从我眼前滑过,心也在胸腔中慢慢缩紧。
呼吸在空气中冻结,只觉得身下钝痛,自己已重重的绊倒在地上。
心一下子拧了个死紧,爬在地上连气都不敢出。
过了半晌,并没有感到什么不适,才略微安心的动了动身子想站起来,可就在这时我才觉得身子发沉……小腹也隐隐的开始绞痛。
我一下子就慌了,咬牙强忍了半晌,才让那阵疼痛过去。
不安与忐忑的把手放在小腹上,一种不好的预兆慢慢从心底涌了出来。
这种不安等回到宫里后就变得更加真实。子煌知道我在寺里摔倒了便急忙召了张启明过来,他给我号了半晌的脉,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凝重。
我并没把我摔倒的原因告诉子煌,只是说自己不小心,但很明显这里理由他并未接受,带了几分自责的看了我两眼就连问张启明我怎么样了,张启明一直摇头,说:“不妙……不妙。”
我的心凉了半截。
小腹的疼痛到后半夜越来越清晰,虽然服过了药,可似乎一点效用也没有。最后变成了撕裂般的痛,冷汗也如水般的流了满脸。
子煌一直拉着我的手,他的表情比我还要痛苦,温柔的眼里全是焦虑的担忧。
到了天明时分我再也熬不住,只觉得下身开始流出温热的血,然后缩紧的心就像暴开了一般疼。
旁边的声音再也听不见了,意识离我越来越远,最后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再睁开眼只看到了子煌惨白的脸。他握着我的手,缓缓的露出一抹笑容。憔悴至极。他将我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要不要喝点东西,你昏睡了两天了。”
他的声音带了几分沙哑,可依旧温柔。
我直直的望着天花板,忽地觉得很累,累得连呼吸都想停下。
门外的秋蝉一直在叫,乌……牛……乌……牛……瓦!
屋子里却是极静。他的呼吸变得愈发的清晰,我终于开口:“我们的孩子没了,是么……”
他的回应却是沉默。
我像浸入水中的烛火一般,闭上了眼睛。泪水泉水一般止不住的涌了出来——幸福来的太快,我无法抓住,留下的,却是沉痛与绝望……
我们的孩子,还未曾降世,便如此的消逝了。
后半夜,雨又开始落了下来。
瓢泼般的打在地上,发出了令人心惊的声音。雷与闪电交加着撕破了夜空,投了满室狰狞。
子煌默默的抱着我,用锦被包住了我们两人的身体。可我还是觉得冷。身体的疼痛触动了某根神经。哀恸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我呆呆的望着床帐一天,而现在,在这雷雨交加的夜晚,在子煌的怀中,终于崩溃了。
我抱着他哭,哭的声嘶力竭。懊恼,悔恨,不甘。我的犹豫造成了无法挽回的错误,往日再也无法重来。
我拉起他的胳膊用力的咬,唇齿间传来了血腥的味道,他却动也不动,只拥着我,倾他全心的拥着我。
待我渐渐的倦了,累了,哭不出来了,他才小心的将我的头放在他的胸口。低声轻喃:
“我们还年轻……”
这意外的打击让我病了数月。直到冬日将近,才稍有好转。
张启明告诉子煌,我的身子本就娇弱,再加上刚来南方水土不服,受孕的时机本就不对,又加上意外的摔伤,才会坐不住胎,又叮嘱我别太过难过,当心再伤了身体。
我麻木的点头,告诉他是我不小心摔。尔后哥哥也从嘉郡赶了回来。
他担心我的身体,特意在南方寻了不少药材,一样一样摆在桌上,才忧心的问:“可好些了?”我点了点头,叫定儿出去烧壶热水,才问他:“嘉郡那边的事情怎么样了?”
他却将脸一绷:“你都这般模样了,就别在想哥哥的事情了。对了,我回来就是想问你,究竟是谁害你。”
我心里微颤,垂了眼睑,道:“别乱说,好端端的,怎么会有人害我。”
哥哥却用力的拍了自己的大腿道:“你别以为大哥只会练兵打仗,你的事情我多少都清楚。小时候从悬崖上掉下来都没事,怎么可能连个孩子都怀不住?”他略微顿了顿,看了眼室外,才小声的问我:“是不是齐太后?”
我摇了摇头,深深吸了口气道:“她虽然不希望我独宠,却也没必要害我的孩子,而且我的孩子没了,对她也没什么好处。”
哥哥沉默了片刻:“难道是皇后?”
我叹了口气,有些乏困,这次的事故多半怪我,我也为此深深的自责着,但正如哥哥所说,我的身体一向很好,不会因为一个意外就造成落胎的下场。宫中有很多怀了心思的女子,
也不一定就是皇后做的。
微微动了动,将身子缩进椅子里:“总之不管是谁,日后总会有端倪露出来。若是被我发现,我决不会放过她。”
最后一句话说的很平淡,却是极冷。哥哥愣了愣,才起身道:“你先养好身子吧,别太难过,毕竟年轻,以后还有的是机会诞下龙嗣。”
他又安慰了几句就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