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烛火把子煌的脸映的分外柔和。
他抱着我,细碎的吻蝶翅般的轻轻落下。
自那天的争执后,我与他,与希琰之间就全然的变了。
听军士说,希琰每日饮酒,直到酩酊,然后就在后山上疯也似的练剑,直到再也没力气起来。
而子煌,也没再提起去大容国的事情。
他应该是明白了吧,我不会走,我们的戒指是套在无名指上的,那个永世不离的誓言,又怎能轻易被我们打碎?
这样的日子,也好。
将衣服褪下,与他纠缠。
夜半阑珊,所有的混黑在房间里汇聚,看不到半点光芒。
再没了希望。
只有他进入的那一刻,分外明晰,像是刻在了骨子里。
抱紧他,些微的呻吟。
眼里是滚烫的,有些咸涩的东西不断涌出,湿了鬓角枕帕。
闭上,就是一片空白。
纷飞的是洁白的杏花,陨落的无声无息。
最后只剩下了无力的挣扎。
过后,看他沉沉的睡去,才在他耳边低喃:
煌琰,你知不知道,我是多么的爱你……
睁开眼时,居然已到了下午。
浑身乏力,竟是起也不能。
只好静静的趟着,听着体内血液的流动。
过了片刻,嘴里有些微的甜。
却没有力气去想,只任着自己的意识渐渐飘离,最后竟是又昏昏睡去,心里也猛然冒出了个念头:不知这次醒来后,还能不能见到子煌,或是,这次我还能不能醒来……
子煌:今早起床,偶然看到了她衣袖里的帕子,展开,里面居然是一片殷红,触目惊心。
我忽然感到一阵无所适从。
捧着那帕子愣住了半晌,恍然无言。
她的身体已不能再拖,我却无法劝她医治。
她的倔强是宁死不降,可我又何尝想要把她送到另一个男人的手里?但事已至此,毫无办法,只能看着她痛苦,那种感觉直像拿把钝刀不住的凌迟我的心。
人生最痛,不过生离死别。
但我情愿她活着,即便不是活在我的身边……
下午回去看她,她仍在昏睡,但唇角却挂了抹未干的殷红,这让我更坚定了自己的决定。
叫来袁跻秉父子,告诉他们我的决定,让他们开始准备。
之后,又到后山找到了满身狼狈的希琰。
“娉兰的身体已经不能再拖,我要送他到大容国。”知道自己必须把这件事告诉他,否则不管对他,还是对娉兰,我都会感到拖欠。
他没说话,只坐在地上抱着剑,满身的泥土。
我以为他不会再跟我说些什么了,却在转身时,听到了轻轻的呜咽。
那一刻我心底忽然涌起种悲凉,仰起头望着西边略微发红的天空。
以前从来都不知道他与娉兰会有些什么,但现在至少明白,他是比我洒脱的。
毕竟,我连哭都不敢。
真是有点羡慕他……
下午发的书信,晚上就有了回复,约定的是明日午时。
回去看了看娉兰,依旧没有转醒。急忙找张明启来看。他面色凝重,从怀里拿了几颗丹药给娉兰服下去,才对我道:“华元帅,大概就这几天了……”
虚软的几要昏倒……
一年前的四月,她成为我的妻子。
一年后的今天,我亲自送她离开。
娉兰:这次梦到了坐船,身子总在左右摇晃,难以安稳。
后来睁开了眼,那颠簸的感觉仍在继续。
疑惑的看着陌生的头顶,才猛然发觉那并不是我所熟悉的睡帐。
心中不由得暗想自己何时学会了梦游,一觉醒来身体就换了地方?
起身,却被忽然的抖动摔了个趔趄,再起来时身前的帐子已被人打了开来。
进来的是定儿,她眼眸中露出了几分兴奋。
“小姐,您终于醒了!”
我揉了揉被撞疼的膝盖,问她:“我怎么会在马车里?”
她有些语塞,垂下头不敢说话。
我透过那帘帐的缝隙,看到了人马杂乱。耳边更是一片嘈杂。
心中有了种不安的预感,急忙起来将那帘帐打起,眼前的景象像是给了我当头一棒。
庞大的车马行驾,整齐的队伍,熟悉的马匹嘶鸣。
但这一切的一切,却因为头顶那面硕大的龙麟旗而显得分外刺眼。龙麟交错,大容国主帅的旗子,不双的旗子……
浑身的力气像被人忽然抽走了一般,无力的跌坐在马车上,看着这一切的一切,居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直到有人叫我,才略微回身,转头看,竟是袁戎得。
他骑着马,走到了我的身边,挥手示意,那马车便停了下来。
我像疯了般拉住他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脸上搀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为难,只咳了咳,才低下声音跟我说:“张御医说您的身体已经……所以派我过来送您,我只能送您到此处了,再往前就到了大容国边境,您不要太过难过,要保重身体,还有……”他左右看了眼,才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封,塞到我手里,道:“这是皇上让我给您的,要您不要怪他。”
无力的接过,脑海中一片空白。
我已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望着左手的无名指,心里挖空一般的痛。
你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
说好了不会分开,为何还要这么做?
坐在马车里,眼泪哭得干了,才看到手里的信封,略微一捏,竟是软的。
有些颤瑟的打开,里面是块洁白的绢子,正中是我再也熟悉不过的字迹:活着,才有希望。
可不在你身边,我该怎么活?
用力的把绢子握在胸前,难受的几要崩溃。我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人生会是这般曲折。一直以来都是心中那若有若无的坚持,支撑着我走到现在。但现在这种坚持,居然被他一手打破。
我只想在你身边,不管生死,你难道不明白么?
现在送我走,我又哪里还有力气回到你的身边?
这长久以来的无奈痛苦,究竟是未得哪般?
你让我究竟该怎么办!
半靠在马车里,神情恍惚,眼前的一切都是朦胧。
不知过了多久,那摇晃的感觉忽然停下,才发现手中的绢子里似是有一处硬物。疑惑着展开,发现在绢子的下面,有一铜钱大小的蜡渍。
下面若隐若现有几个字。
此时我的心里居然是一片空然。只下意识的揉着那白绢。
屏住了呼吸。
待那蜡渍脱落,终于看到了内里的字迹。
用力吸气,说不出话来。
怔怔的坐在那里,也不管从外面进来的人是如何把我从马车内抱了出去。
一心全在那几个字上,舍不得移开。
我爱你,Forever,Forever——我们戒指上刻着的字。
他问过我这图案是什么意思,我告诉他是永远的永远,他记下了,用毛笔描,描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捧着那字,坐在窗下发了半晌的呆。
他又何尝不期望永远?
但永远在此时,对我们来说只是奢望。
用力的将帕子握在手里,捏烂在心里,随着血液跳动,缓缓又涌回了胸腔。
好,既然你让我活,那我便活。长空浩阔,我在这里守着,守着我们残存的那一点,可以重聚的希望。
被人从车里抱出,却没力气走动,只好被那人一直抱到了帐篷里。
透过间隙,才发现队伍并没有进入江州城,而是在径直往北移动,四野里一片翠草新绿,望不到边的平原。
也不知是走了多远。
不双并未在这队伍里,他提早回了大容国国都,而我大概正朝着那个方向去。就像被折掉了翅膀,身不由己。
躺了片刻,有人送进一碗药水,逼着我灌进去,味道极苦。口中满是辛涩的余味,而身体却是再也不能动。就这样昏昏沉沉睡去,醒来时又开始了行程。
倒在马车里,摇摇晃晃。喉咙里还是昨晚药水的味道,动了一下,便难受的干呕了起来。
定儿一直陪在我身边,她眼角的泪水不曾干过。
嘴里哽咽:“小姐您究竟是招惹谁了,为何偏偏要受这种罪。”
招惹?我苦笑。恐怕天下最不能招惹的人,如今已经死死的缠上我了。只因为他那不曾被人撼动过的自尊与傲气,被我无意中的挑拨,就如此翻起了滔天大浪。
这种男人,一生平顺,稍微碰上了绊脚的藤蔓,就定要刨根去底,斩草除根不可。那我还能怎么办?
队伍走的很快,十天的功夫就已到了大容国的腹地。
每日服下的还是那难喝的药水,味道越来越腥,让人难以忍受。开始还可以勉强含下些稀粥,但到后来只觉得满嘴都是那种味道,任何东西都吃不下,身体也愈发的消瘦了起来,更是毫无力气。
醒来,被灌了满嘴苦涩,尔后昏迷。
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这种痛苦似乎漫长的没有边际。
略微叹气,一缕头发挡在了眼睑处,痒的厉害。
想去抚开,才想起自己此时早已没了抬手的力气。那药汁似在延缓我体内的毒素,却没给我任何活着的办法。
像具仍有意识的尸体,仅此而已。
晚上,在一座城外扎下了营寨。
那城墙高耸整齐,来往穿梭,似是不小。
却不想去想我们又道了哪里,因为总觉得那些,已经开始与我没有关系了。不知不觉就开始了浑噩,浑浑噩噩。
今天并没人送那难喝的汤药进来,
有些庆幸。
但身体却顶不住了,好像有很多麻痒的东西涌了上来,激得胸腔里痛苦不堪。
最后是嗓子里的甜腥,和嘴角的温热。
我怕是要死了。
死在这里么?挣扎了那么久,不过还是这样一个结局。也好,至少还会给远方那两个人一个希望,一个绝望的希望。
睁着眼睛,望着我不熟悉的帐子。那青灰的颜色慢慢模糊了起来,汇聚了,又分散,瞧不清楚。他们都说人在临死前会想起很多事情。但真奇怪,我竟然什么都想不起来。
总觉得有很多沉重的,难以负荷的悲痛积压上来,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