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是瞿红打来的。张朝晖问:“你在哪里?”“你猜。”瞿红的声音里透着愉悦。“你在丁老板那儿。”
“去你的!再猜。”几乎没有背景声,但似乎又有电视机的声音……张朝晖实在猜不出来。“我猜不出来,还是你自己说吧。”瞿红也不再为难他了。“我在你隔壁。”“隔壁?”
“是啊,你在1727房间,我在1728房间。”这实在是大大出乎张朝晖的意料。瞿红呵呵呵地笑起来,笑得甚为得意。难道说她另开一间房间就是为了捉弄自己?就是为了此刻这样的效果?这是否就是传说中恋爱中的女人无聊的浪漫之举?——张朝晖飞快地转动着脑子。
“我中午就进来了,已经在你隔壁睡了一个下午。”
“为什么要再开一个房间?”张朝晖像个傻子似的问。“我愿意。”
看把对方戏弄得差不多了,瞿红柔声说道:“你过来吧,出你房间的门左拐第一间。”
“还是你过来……”“不嘛,你过来,你过来嘛,人家是女的。”
张朝晖只好下了床,披了一件酒店的睡衣就开门到了走廊里。按下1728房间的门铃时他心里很不踏实,万一这是瞿红的恶作剧,来开门的不是瞿红,自己这副模样那不是太荒唐了吗?正在考虑如何应对,瞿红已经笑盈盈地将门打开了。
张朝晖走进去,瞿红关上门,回过头来嫣然一笑,“没想到吧?”“没想到。”瞿红也穿了一件酒店睡衣,和张朝晖身上的那件一模一样。两人都穿着酒店拖鞋,房间竟然也是一模一样的。来开门之前瞿红也在看电视,床上的被子上撂着遥控器。只是她看的频道和张朝晖不同,后者的房间里正播一场足球赛,瞿红房间的电视里是时尚娱乐类节目,探讨妆容以及教人怎么化妆。几位妖冶的男女嘉宾包括主持人正叽叽呱呱七大姑八大姨般地说叨着。瞿红牵着张朝晖的手,将他往房间里面带。一接触到那热乎乎的小手,张朝晖的疑惧马上就没有了。
他就势拉过瞿红,两个人开始接吻。舌头翻卷,唾沫汹涌,他俩又都穿着睡衣,里面极为单薄,一触之下便不能自已了。张朝晖紧紧地搂住瞿红,这会儿已经不是她把他往房间里带,而是他把她往床上拖了。接近那张大床时,张朝晖越过对方的鬓角睃了一眼,卧具一样,床头柜一样,只是床头柜上没有画盘。两边的床头柜上都没有。
“还是去我房间吧。”
“不,就在这儿。”张朝晖摸遍了瞿红全身上下,可他发现,就是不能将瞿红按在床上。
站着的时候她一味听任张朝晖的摆布,甚至还很配合,可一旦有被放平的危险就拼命地后缩。但到底还是拗不过张朝晖,瞿红被他放倒在床上了。他压在她的身上,手忙脚乱地将两人睡衣的腰带扯开,光裸的肌肤于是大面积地接触。
张朝晖的手顺着瞿红的小腹一路摸下去,发现对方的大腿夹得紧紧的,缝隙全无。同时瞿红的屁股向后赖,抗拒已经很明显。她的手抓着张朝晖的手腕,向相反的方向卸力,说是引导也行。瞿红的手把着张朝晖的手,往高耸的胸脯上带,就好像下面是一个错误的方向,上面才是正确的目标所在。
“你怎么啦?来月经了?”“去你的。”“那为什么不和我做?”“今天不行,等过了这个月。”
“那是为什么?是不是要等到结婚以后?咱们又不是没有做过。”瞿红加大了手上的力气,抵挡住张朝晖新一轮的进攻。她终于从对方的膝盖下抽出自己的身体。“你坐好,听我说。”那就且听她说吧——张朝晖想。说完了再做也不迟,反正有的是时间。
但欲望必须维持,不能就这么让自己疲软了,也不能让瞿红的情绪就这么消退了。
因此瞿红说话的时候,张朝晖的手并不老实,捏着对方的乳头旋转着。他俩身体的大部分虽然已经分开了,但关键点上却加强了感应。张朝晖有意无意地捏着,似听非听地听着,直到瞿红说出关键内容。“上午我去了医院,把孩子做掉了。”
张朝晖听了一惊,手本能地收回。瞿红见状反倒钻了过来。她的话已经说完了,剩下的就看张朝晖了。甚至两条大腿也不再死死地夹住,变得有机可乘了。
“别这样,”张朝晖推挡着对方,“你再说一遍。”“我把孩子处理掉了。”张朝晖推开瞿红,坐了起来,开始系睡衣的腰带。难怪她要另开一个房间呢——他恨恨地想,因为知道今天晚上不能同床共枕了。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中,都在按照她的计划进行。可这是一个怎样的计划呀,从杀婴开始,追求的却是她自己的幸福。瞿红真是太可怕了!中国人真是太可怕了!
一想到瞿红是一个地道的中国人,十几年来在中国摸爬滚打,张朝晖顿时觉得再也无法忍受。他不仅系上了睡衣腰带,而且离开了那张大床,往房间的尽头而去,尽量离对方远一点。在幻觉中张朝晖甚至闻到了一股血腥的气味。
房间靠窗的位置上放了一张小圆桌,边上放着单人沙发,张朝晖坐下后遥看大床所在的方向。席梦思床垫上的瞿红也收敛了身姿,裹紧了睡衣。她坐了起来,想寻找拖鞋下床。张朝晖照着半空推出一掌,“你别过来!”于是瞿红就不过来了,孤零零地留在了那张硕大无比的床上。
“你生气了?”张朝晖不说话。
“这是老丁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这不是理由。”
听闻此言,瞿红就傻眼了,因为在她看来这就是理由,而且是唯一的理由。因为是丁老板的孩子,所以她才会这么做;因为不是张朝晖的孩子,这么做才无须和他商量。瞿红以为自己这么做了张朝晖会因此而感到高兴,就像是一件意外的礼物,她将堕胎的喜讯献给他。整个的安排不就是为了这样的效果吗?自己的疼痛、损失又算得了什么?对丁老板的欺瞒、无情又算得了什么?只要张朝晖高兴,瞿红觉得自己是可以在所不惜的。他为什么会不高兴?不仅应该高兴,而且应该狂喜才对。
哪怕这会儿,张朝晖远远地坐着,冷峻得如同木石,瞿红也觉得他或许是装的。难道他也像自己一样,要给对方一个意外的惊喜?“哦,我没有生气,怎么会呢?高兴还来不及呢,逗你玩儿呢……”那时候瞿红就该破涕为笑了。
但在这之前她必须哭,于是瞿红就哭了。由于深感委屈和担忧,泪水很容易地就下来了。
张朝晖仍然不为所动,他从睡衣口袋里找出一盒烟,抽出一支点上了。烟雾弥漫之中欣赏着瞿红的泪眼朦胧。
“如果是你的孩子,我就生下来了。”瞿红试探说。“有你这样的母亲吗?”张朝晖评价道。瞿红哭得更凶了。“我错了,事先应该和你商量的,如果我和你商量你会同意吧?”“这有什么区别吗?”
瞿红又无话可说了。好在她可以哭,也算是发出了声音,算是表达了。瞿红哭了个稀里哗啦,边哭边从床头柜上的抽纸盒里抽出面纸,擦拭眼泪以及鼻涕。然后将面纸丢弃,再从纸盒子里抽纸。床上床下,到处都是用过的揉成一团的面纸,像洁白的花朵一般频频盛开。
张朝晖想起昨天晚上他们做爱以后,瞿红也是如此熟练地抽纸擦揩,不禁一阵厌恶。“太可怕了!”他说,不仅指瞿红堕胎这件事,也是在说这两天两夜所遭遇的一切。
他就这么坐在小桌边上,抽着那支烟,看着那张床,以及床上的那个半裸的女人,看着她哭泣不止。张朝晖心里想:难道说这就是自己差点深陷其中的生活吗?
瞿红更能感觉到此刻的距离效应,她不顾张朝晖的阻拦,坚持下了床。没有找到拖鞋,就光着脚。实际上她的脚也没有用上,而是拖曳在身后,就这么一路跪行地向张朝晖爬过去。后者连说了几声“你别过来”,瞿红置若罔闻。虽然表现得异常顽固,姿态却是如此卑微,也不能算是对张朝晖的一种藐视吧?
瞿红手脚并用地到了张朝晖面前,到了他脚下,仍不起身,一把抱住对方的小腿,就像是抓住了岸边的树枝。伏地又哭,哭完抬头,自下而上地仰视着张朝晖,“张朝晖,你能原谅我吗?”
“如果我杀死了自己的孩子,你能原谅吗?”说完,张朝晖在桌子上直接摁灭了烟蒂(一时找不到烟灰缸),站了起来。瞿红很想那烟蒂是摁在她的裸背上的,就是摁在她的脸上也行啊,但张朝晖并没有这么做。现在,她连做一只烟灰缸的荣耀都已经失去了,意识到了这一点,瞿红唯有再次失声痛哭。
张朝晖迈步离开,对方并没有想象中抱得那么紧,稍一用力他就摆脱出来了。瞿红向地板上倒去。她这么做大概是想显得张朝晖更加决绝,自己更加可怜。直到张朝晖向门的方向走过去,瞿红只得站起来,小跑着跟上。这时候她才真的觉得自己很可怜,因为不管她是否真的可怜,对方已经无动于衷了。
张朝晖开了瞿红房间的门,出来后右手就是他的房间。他开门进去,插入门卡,所有的电器立刻应声而起,开始工作。两次开门后张朝晖都没有关上身后的门,因为瞿红总是及时跟进,挡在了门与门框之间。
这时候的瞿红已经不敢再去触碰对方的身体了,但怀着一个信念,就是不能将此人放跑,无论走到天涯海角。因此张朝晖没有关上的门,瞿红就一一代劳了,先关自己房间的门,进入张朝晖的房间后又将那门关上了。两个人一前一后,一开一合,配合得相当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