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散去,月光洒下,给斑杂的林间带来一片清冷,只余一汪叮咚的泉眼,默默流淌着生机。泉边,一个十二三岁的布衣少年,没有像同伴一样入睡,将外衣盖在旁边一个小女孩身上后,坐在水边,数着石间飞溅的泉水,目光不知飞向何处。
“1,2,3……”三天了,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或者说是穿越到了这个世界更为恰当。如果说身上的袍服和脑后“漂柔”的长发,让李元初时还有些不确定的话;那么这双白嫩的小手,和两腿间“一毛不拔”的小丁丁,则无情地粉碎了最后一丝侥幸。
穿就穿了吧,反正这是一个全民流行360度全天候花式穿越的年代,醉酒的、玩游戏的、电脑爆炸的、高空坠落的;被车撞的、被雷劈的、被枪打的、被炮炸的……当然,还有像李元这样,一觉醒来就莫名其妙穿越了的。
李元一直都觉得,自己算得上神经粗大一族,但如今才知道,神经粗大的程度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想像。在确认了穿越的事实后,没有大呼小叫、没有抱头哭嚎,也没有装疯装失忆——因为前任,已经把所有的记忆完整地留给了他。所以三天来,众人眼中的李元——没错,同名同姓——只是变得少言寡语,并没有什么奇异之处。
一个时辰过去,李元就已经习惯扎紧袍服,盘好长发,跟着众人在林间穿行;一天过去,李元就习惯了面饼充饥、泉水解渴,乃至便便后用树叶解决“后顾之忧”;但三天过去了,虽然带着满身疲惫,夜里的他还是会突然从梦中惊醒,然后在梦里梦外之间踌躇——二十多年的记忆,对记忆中一切的思念,不知会持续多久的思念……
“27,28,29……还有29年……”根据前任的记忆,今年是大汉光和四年,一个有些陌生的年号。但第二天晚上,李元却猛然想起,三年后,光和七年,中二皇帝汉灵帝刘宏会改元中平,中平,黄巾……而后就是董卓废帝、诸侯并起、天下纷乱,直到建安二十五年,也就是公元220年,曹丕篡汉称帝,进入了历史中的“三国时期”。
后汉三国,本就是一个英雄辈出、名将如云、谋士如雨的时代,更兼一部《三国演义》的推波助澜,让后世多少人为之向往。虎牢关三英战吕布、关羽过五关斩六将、长坂坡赵云七进七入、逍遥津张辽八百破十万……
这些片断,每每让穿越之前的李元热血沸腾,可如今,三天不到,他的血就冷了。笑话,任谁被一路追杀数天后,脑子里还能想着名士美女纳头便拜?什么赵子龙张文元,什么郭奉孝贾文和,什么貂婵、二乔、蔡琰、甄宓、尚香、月英、甘氏、糜氏、邹氏、杜氏(貌似还有遗漏)都被他丢到了脑后。
跳伞最怕什么?降落伞打不开,同理,穿越最怕什么,怕的是有金手指,但打不开。穿越后的第一天,李元找遍了混身上下,只找到了一个椎形玉坠,非常眼熟的玉坠,并且很有可能是导致他穿越的元凶。于是,在李元无声的咒骂中,玉坠顺理成章地罢工了,任李元试遍了记忆中的小说游戏情节,甚至给自己放了血,也没让这东西有一丁点反应。
金手指没反应,剩下也只能靠运气了,甚至于,运气本身就是最大的金大腿——可惜到目前为止,李元跟好运气并不沾边。如果穿到贞观长安,拍拍李二,办个军校,轻轻松松地就能做个留世名臣;或者元佑汴梁,写两笔董其昌的字,抄两首纳兰容若的词,想当风流才子,还是弄臣奸党,还不是随自己心意?退一步,汉末三国年间,如果有个好出身,即便不能跃马天下,也能先逍遥快活一阵,然后抱紧阿瞒的大腿。那是何等的轻松惬意。
无奈,原本李元的爹李璜,只是一个小小的犷平县尉,家中只能说略有资财,而且,李家宗族不在此地,李璜只带着家眷孤身上任,在当地根本没有丝毫助力。于是乎,在得罪了当地豪族张氏后,李璜不仅丢官,还在归途上被张氏家奴私兵追杀。虽然老爹领着多数奴仆家兵引开敌人,但对方显然想要斩草除根,于是李元和幼妹一路,依然分出部分人追赶。
对于未来李元充满了悲观,不要说日后的黄巾之乱、诸侯争战,就是眼前的追杀,能不能逃得过去都是疑问。八个家兵,三全五伤,还带着自己和幼妹,面对身后数目不详的私兵,李元真的不确定自己在这个时代能停留,或者说存活多久。
也许,万一身死之后,可以“咻”地一下回到原来的时代,就像做了一个恶梦一样,但愿吧……
“48,49,50……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李元在胡思乱想中终于想起了这个或是哲学、或是神学,反正就是不科学的命题。对于这个世界,对于周围的人来说,李元自认是个“外来者”,一个接收了一份十几年记忆的外来者。但仅仅三天时间,这份记忆,对他的影响已经超出了想像。
每当想起不知吉凶的父母,每当看到童稚的幼妹,每当看到家兵们默默包扎伤口……一点一滴,都让李元心中悲痛不已,这是什么节奏?仅仅是记忆,就能对自己产生这么大的影响?原本的李元,同自己一样是在睡梦中“消失”的,那么,他不是应该直接消失,或者穿越到那个网络时代,代替自己去孝顺父母的吗……
“呼……呼……”做了十数次深呼吸,李元才勉强平复了心中纷乱的念头,却又不由自主地回身,将妹妹身上的衣物盖好。
“我是谁,谁是我,重要吗?”身处这个时空,这种处境,根本没有时间去验证这些玄幻的念头。想知道答案,就要一路走下去,即使前方充满悲观,便终归还没到绝望的地步。
带着这样的想法,李元回到树下,翻身躺下,为了明天能坚持下去,能多补充一点体力,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