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家鸣仔细地看了看体温表,38。5度,一下子瘫倒在床上,心说,要坏事,莫非得了绝症不成?立刻朝不好的方面想去。
到了下午两点多,他觉得头嗡嗡作响,感觉到两个太阳穴突突直跳,脸上就像有一团火在烧,整个身子似浮在空中,口干得要冒烟,嗓子出火。他挣扎着,起来喝了一碗凉水,他估计,这热又涨了,再一量,可了不得,41度还多,他叹了口气,想起还有没吃完的退烧药,就吃了一包,又躺下了。
他昏昏沉沉地睡去,直到半夜才醒来,就觉得口渴得要命,又喝了一大碗凉水,头脑略为清醒了些,心里也不憋闷了,看看表,才刚12点多,也睡不着了,开始想想怎么办。是回家呢,还是在这挨着。他实在不愿回家,当从家出来时,他就在心里发狠,非要混出个名堂再回去;何况,现在又是“非典”时期,如果回去,村里人知道自己发热不止,肯定会说三道四。可是,不回家去,在这里又看不好,眼看身上的钱也不多了,这可怎么办呢?
想来想去,想去想来,最后,打定主意,明天再去医院看一回,如果还不好就回家。然后,迷迷登登的,又睡了。
早晨醒来,觉得有些阴冷,浑身软绵绵的,关节似乎有些疼,根本不想起,身体虚弱,也没有力气起来。谭家鸣算了算,自从生病到现在已经半个多月了,这些日子,所吃的饭也就仅够维持生命的,营养跟不上,哪来的力气呢?
外面传来嘀嗒嘀嗒的声音,下雨了?谭家鸣透过南面墙上的窗户向外看去,是的,下雨了,是雨打梧桐树叶声,雨点打在树叶上,卷成一颗颗水珠,滑了下去。“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愁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谭家鸣吟诵着唐人温庭筠的词,觉着是那样符合自己的处境,自己不光有离愁,还有疾病折磨的痛苦。
今天看来去不成了,他叹了口气,残春已尽,炎夏将至,一年又过去了四分之一,而自己却被这莫名其妙的病搁在这儿。好清静啊,没有了做业务时的奔波劳碌之苦,没有了等待客户音信的忐忑不安心情,也没有了开晨会时的热闹又激情的场面。他想起了那个快签单的业务,如果自己不病,或许早就签单了,就能拿到五六百块钱的提成,就能继续他的保险生涯,重要的是能给他带来信心,可是现在呢?一切都完了。
这时,雨又下大了,裹着风,斜斜的,密密的,抽打着树叶哗啦啦直响,地面上水花四溅,雨水急速地朝低处淌去;地上是残叶和落花,紫色的梧桐花有的随水漂流,淌进水沟,眨眼之间就消失了,树上还不断地落着花儿。唉!雨打落红,霜摧残叶,好无情啊!
看着满地的落花,谭家鸣顿时想起林黛玉的《葬花吟》来:“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春残花落,花落人亡,想想自己的处境,又何尝不似凋零的花儿呢?难道也要随流水消失吗?想到此,他一下子万念俱灰,仿佛这个世界都静止了。他觉得是那样地可怜,没有人知道他在这里,处境是那样的惨,为什么要来这里呢?为了那个渺茫的梦吗?那个红衣美人,你在哪里,你可把我害苦了,我就要死了。
他想到了“死”这个字,尽管这个字是不受任何人欢迎的,可是每个人最终还是要面对它的。在这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对于生与死的问题,他从来没有深入地考虑过,那是因为年轻,还没有必要考虑这个。而现在,他觉得死离他似乎是那样地近。他怎么会不考虑呢?他忽然想起不知什么人说的一句话:生是一种偶然,死却是一种必然。这话多么有哲理啊,不管是伟大的领袖,还是平民百姓,在死亡面前都是平等的。但是,自己还年轻啊,正是人生中的春天,正是朝气蓬勃、努力奋斗的时候,他不能这么早地就死了。
他还要去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在社会上做一些有意义的事,也不枉来世上走一回。他想起了保尔。柯察金所说的一段话:“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不会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碌碌无为而羞愧!”如果能够这样一辈子,也不枉为人世了。
他觉得这样死了,也对不住他的父母,他还没有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他又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想起童年时期的三次“大难不死”。
第一次是在自己刚刚会走的时候,也就一岁多一点,有一天,跟着娘去村南头的水塘边洗衣服,自己就在岸上玩,娘洗完了就去岸上晾衣服,也不知怎么搞的,自己一下子滚落在水塘里,娘听到声音,扭头一看,吓得衣服一撂,赶忙朝水塘跑,边跑边喊“救人哪!救人哪!”。
附近的村民听到呼喊声,也都飞奔过来,与娘一起把自己捞了上来,然后放在地上,发现自己肚子圆鼓鼓的,脸色苍白,眼睛紧闭,有人用手指靠近鼻子试了试,还有微弱的气息,就说还有救。娘在一边哭得鼻子一把泪一把的,直埋怨自己没看好。
那个时候的人迷信,出了这样的事,都是找巫婆来处理,很快,有人喊来刘巫婆,是本村有名的巫婆。刘巫婆就把自己放在一个坡上,头朝下,脚朝上。又让人拿来一口铁锅,盖在自己身上,用她带来的法器——一一个小皮锤,敲了一会锅,嘴里还念念有词,别人也听不懂。敲完锅,她喊着:“孩子,来吧。”旁边的人就应答着:“来了。”这样,连喊三遍。喊完以后,就听里面咕噜咕噜地响,等把锅拿掉,看见自己的嘴里朝外出水,肚子也瘪了,眼睛慢慢睁开。
“好了,魂给叫回来了,命算保住了。”刘巫婆喜形于色地说。家里人千恩万谢地把她送走了,当然少不了一份厚重的谢礼。
发生的这些事情,自己是不知道的,等以后长大了,娘和别人告诉的。
第二次是在自己五岁的时候,那时已有了模模糊糊的印象。那是一个多雨的夏天,一次暴雨后的黄昏,自己去大门口的粪坑边拉屎,可能是地滑的缘故,自己蹲立不稳,向后仰倒在粪坑里,就在这时,一个本家叔叔打这路过,见状,一个箭步窜过来,把自己拉上来,还好,只是弄了一身的粪便,在晚一些,只怕要命丧粪坑了。
还有一次是在八岁时的暑假里,清楚地记得,自己随家里人去田地里干活,一不小心掉进田地边的水渠里,那时,上游正放着水,水流很急,一下子把自己冲走了,庆幸的是,在一个拐角处,一团草把自己拦住,当父母顺着找下来时,自己正坐在那儿划拉身上的乱草。
不知怎的,这些事被村里有名的李“神仙”知道了,就对父母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们就瞧好了。”
谭家鸣想起这些童年的遭遇,不禁唏嘘不已。又想到刚才的想法,不觉有些可笑,自己怎么会死呢?只是不明原因的发热罢了,那些患绝症的人尚且对生充满希望,而自己这点算什么呢?也未免太懦弱了吧。或许自己就是这样的命运,或许老天爷在考验他的意志。孟子说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或许惟有如此,才能磨炼自己的意志,增长自己的才干,去做一番伟大的事业。
对,自己要同命运作艰苦的搏斗,因为战胜它之后,就会成为世界上杰出的人。
想到这里,他觉得心里好受多了,重新睡去。
不知什么时候,他醒了过来,听见院里有人说话。“村干部说了,各家各户有发热的病人,要向村里及时报告,我看,叫那小年轻的回家吧,万一是‘非典’可就麻烦了。”一个女的声音。“不允许你胡说八道,要是‘非典’,我怎么没被传染上,他现在这样,你叫上哪去,以后不准你胡说。”一个男的声音。谭家鸣听出来了,是房东两口子的声音。
原来是担心我患上“非典”呀,谭家鸣叹息着,那个女房东的心眼不怎么好,从他们来这里,他就看出来了,不过,老头还不错。不然,他们当初就不会在这住了。
谭家鸣打定主意,明天去医院一定要弄明白病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