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张寒第一次飞入空中,他的感觉不是享受,不是刺激,而是不舍和无奈。
前一秒,他走在人行道上,突然一辆红色的宝马急速驶来,一把将他撞飞;前一晚,他向自己暗恋三年的同班女生表白,被女孩狠狠鄙视了一番,然后无情地拒绝;前两天,高考数学考场上,他忘了把选择题答案填入答题卡,这也没什么,但是他后面的题目只能写出一个“解”字。
真是十足的卢瑟儿啊!张寒被撞飞的那一瞬间,心里的感觉连他自己也说不出有多复杂。他对这个世界还有很多不舍,他还没看到自己数学到底考多少分,怎么能死?还没等到那个女孩回心转意,怎么舍得死?
但死不死由不得他,这得由传说中的阎王决定。阎王叫他三更死,绝不让他过五更。但是,当一个人的脑袋像西瓜一样摔在地上裂开一道口子的时候,哪怕是阎王不让他死,他也不得不死。
张寒很可怜,他在天空中飞了一秒,然后重重地摔在坚硬的水泥马路上。或许是因为他头大,或者是因为其他,他的脑袋率先和大地母亲来了一个拥抱,然后才是身体和四肢。
如果说这是上天和他开的一个巨大玩笑,那么驾驶红色宝马的那个漂亮女人,一定就是那个槽点。穿着高跟鞋,手握方向盘,一脚油门踩,路人全玩完。
张寒最后只听见“嘭”的一声巨响,似乎整个世界都在轰鸣,整个天空都变得黑暗无比。带着不舍和不甘,张寒闭上了眼。
…………
…………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张寒“醒”了过来。
他发现自己身处一片绝对黑暗的虚空之中,四周是比夜还要深沉的黑暗,就像是用浓厚的墨水刷满了整个空间。他不觉得头痛,也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他只剩下一个意识。这是一种很奇妙也很恐怖的感觉,就好像自己的灵魂与肉体已经分离。
张寒有些恐惧。这就是传说中的死亡吗?自己现在已经变成鬼了吗?
还有这无边无际的黑暗,就是传说中的地狱吗?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到,又是第几层呢?
又不知过了多久,反正很久很久,久到张寒自己都忘了有多久。
终于,远处的黑暗中出现了一丝微弱的亮光。那就像一颗夜空中的星星,一星黑暗中的火花,那么闪亮、那么孤独,却又那么让人欣喜。
他拼命地向着亮光划去,似乎自己真的变成了一片树叶,轻飘飘地、一下子就飞出了很远。仿佛“飘”了很远很远,又放佛只是移动了些许。最终,他靠近了那一丝亮光。
这是一扇光门,呈一个标准的圆形,看上去就像一枚巨大的戒指。戒指内散发着温暖的光芒,似乎要将整个黑暗照亮。张寒注意到,自己在光门前站立的片刻,光门似乎小了一点,虽然只是很小的一点,但是对于一个在黑暗中等待了不知多久,从而对光万分敏感的人来说,这细微的变化足以使他注意到。
张寒想也没想,奋身“跃”入了光门。
光门那头是什么?天堂?还是地狱?
管他是什么,反正有光有温暖,那就是好的!
他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跃”进了光门,只觉得光门里面光明更盛,他再也睁不开眼睛。过了许久,光明似乎黯淡了一些,张寒睁了一半眼睛,只看到几个影影绰绰的人影,不知道是谁的。
这是……医院?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头已经像西瓜一样摔碎了。
随即,张寒疲惫地闭上自己的眼睛——活着就好。
当张寒再次睁开眼睛,他看见了一幕自己一生都无法忘记的画面。
龙。
金龙。
四条金色的巨龙。
金龙长约百丈,粗如千年大树,身上的鳞片金光闪闪。它们悬停在半空中,双目如灯,利齿如刀。长长的龙须在空中轻轻地摆动,优美而残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四条金龙的头顶赫然站立着一个身披金色战袍的人。四人的长相看不清楚,但是身上散发出睥睨苍穹的气势却是势不可挡。
狂傲凶暴的金色巨龙在他们脚下,放佛成了最温顺的宠物。
没有人能做到这种事情。他们究竟是不是人?
四条金色巨龙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目光如射灯一般投向了张寒,嘴巴狂怒地张开,锋利如刀的牙齿摩擦着,发出嗜血的声音,喷出的龙息带着火热的温度。一声龙啸,声震寰宇,张寒心神俱震,世界观如果是一个实体,那么它已经碎了一地。金色巨龙狂喜着望向张寒的方向,以金色巨龙的身躯和力量,似乎下一秒,张寒就会葬身龙腹、化为血水。
然而,有两个人拦住了它们。
两人正面对峙着四条金龙以及金龙头顶上的四个神将,远远地,只留下一个男人的背影,和一个女人的背影。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向一个未满三朝的婴儿动手?”男人的声音带着压抑着的愤怒。
“神国使者,诛杀妖魔,凡人速速避退!”
男人微惊,这是他最不想听到的,既然有神,那么必定有魔。神魔交战三千年,魔族败退,神国一直在追查其行踪,难道……
男人不再去想,而是看着四名站在金色巨龙身上的神将,大声道:“荒唐,此子乃是人族血统,何来妖邪之说。即便是神将,也不能草菅人命。”
“魔族余孽绝不可活!”神将不带任何商量的余地,在他们眼里,这些凡人只不过是一只小虫子。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由一而生,共存于世,皆可自由生长。即便是魔,那又如何?况且,他并不是你们口中的魔族余孽。他是我的儿子。”
“魔君被困幽冥,却暗中将自己独子送往人间。痴愚之人,你可知一旦魔君之子混入人间,会给整个人间带来什么祸患?!”另外一名神将说到。
男人的身形略显消瘦,但面对这四条黄金巨龙和神将,却没有任何畏惧。“我不知他会带来什么祸患。我只知道,他只是一个孩子,更重要的是,他是我的儿子。”
“那你就和你的儿子一起消失吧!”神将的话语透着一股肃杀。
“既然如此,那便来吧。纵然是神,我何惧一战?”
说完,男人手掌中喷出青色的光芒,青光在男人的手掌中迅速凝成一把剑,一把青色的气剑。青光之剑呈半透明状,两刃锋利,有如实体。
神将有些惊讶,他们没想到这人性情如此狂傲,竟敢对神明大胆动手;更没想到,这人境界如此之高,竟能用真气化出精致锋利如斯的宝剑。这把青色光剑,可伤神明!神将轻启双唇,脚下的金色巨龙听到了命令,狂啸一声,张着巨口兴奋地向男人冲去。
男人看了一眼身旁的女人,又看了看女人怀中的婴儿,他笑了笑,眼中满是爱怜。然后,他手执青光之剑朝着金色巨龙飞去,手中宝剑青光大盛,似乎将整个天空染成了青色。
女人抱着婴儿,在男人向金龙冲去的那一刹那消失不见。片刻之后,她重新出现,手中却没有了婴儿。她看着与四条金龙搏斗的男人,嘴角轻轻上扬,眼中充盈着泪光。“又连累你了。”女人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地说,泪滴静静滑落。下一刻,她浑身散发出诡异至极的黑气,黑气俨然带着强横无双的气势,向着四条金色巨龙冲去。
金色,青色,黑色。三种颜色在天空之中不停转换,各种或明亮或黯淡或诡异的光芒激撞、涣散、融合。
千里之外,有人望着色彩纷呈的天空叹了口气;有人粗鄙地朝清澈的溪流中吐了一口浓痰;有人宣了一声佛号,低头念经;有人骑着一头黑鹤飘然下山;有人脸上由怒转喜,眸子中透出与年纪不相符的神采。
但这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则是继续干着自己的琐事。他们为生计操劳,为富贵忙碌,为权力争斗,谁也不会去关注遥远的天边有一抹颜色有些不同的云彩。那只是一片火烧云,仅此而已。
但,那不是一片普通的火烧云。
不知过了多久,四条伤痕累累的金龙不甘地怒吼一声,寸寸碎裂,化为金粉,散落山野。四名神将浮在空中,表情各异。而那一男一女,也化为最后一抹黑气,渐渐消失在人间。
“人终究只是人。”一名神将不屑地说。
“都不是普通人。”另一名神将擦掉嘴角的一滴血,有些惊讶地说。
“可惜魔子还是混入了人间。”又一名神将忧心地说。
一直沉默的那名神将忽然沉静道:“他总会出现的。”
四名神将看了一眼大地,似有鄙视。随后,他们飞向苍穹,直入天际。
太阳渐渐隐没西山,天边的云彩颜色渐渐变淡,世上的人们吃着或丰盛或简单的晚饭,和家人笑谈着自己这平凡的一天。
某个山村,一名婴儿静静地躺在木质摇篮里,一块黑色的玉佩同样静静地挂在他的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