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灵王点头,已而道:“四国合作,最终目的是要将齐驱逐出幽州,胤续燕嗣,使无危其社稷。则于诸燕公子之中,吾子谓谁吾得而攫之,可以冀其无虞,而燕不复蹈前辗也?”
曰:“举荐燕王,固重任也。当则数十年之间主君可无忧其骖騬将重载诣齐。一个于明君治下的燕国,其存在本身就是对齐的巨大牵制,对赵来说可谓有百利而无一害。反之则惫矣,如果主君推荐出来的王继续如之前的燕哙那么不谙世事,如太子平那么穷兵黩武,如子之那么民孰与国先,本末倒置的话,则四国就算救的了燕一时,也救不了燕一世,而到时候赵又将面临如今的困境。所以说为了杜绝这样的后患,于诸燕公子之中就必须选择最贤明的人,使登极为王,这样才最符合赵国的利益。”
“那么,”武灵王将双手合抱于胸前想了想道:“燕公子职的话应该堪当此任。虽然与此人索未谋面,但是与列国宾客闲谈期间,孤倒是经常能听到一些无能之辈说他狂妄,也经常能听到一些深明大义的人说他深不可测,狂且深不可测,非贤而何?所以如果想要给燕国迎立一位明君的话,则这个人我以为固当。”
肥义曰可,并道:“公子职不仅贤,还是燕易王后之子,秦王的外孙,所以拥立他为燕王,秦国方面应该也没有什么异议。”
既然如此,武灵王遂又将将军乐池召进宫中,让他去一趟韩国并尽快把正在新郑当人质的公子职接到赵国来加以保护。乐池闻命,转身正准备出发,却被肥义叫住了,他叮嘱乐池道:“四国合作抵御齐国,对秦来说虽然也是好事,但沟通起来相较于我们,还是让公子职给秦王写封信或许会更容易些。毕竟韩之役,秦赵才刚刚结下了嫌隙,这个时候有些话就算在理,于情也是讲不出口的。”
“命之矣。”乐池道,并再拜而退,径赴韩国去了。
秦魏伐韩的时候,就因为齐宣王说了一句要支持他的话,韩宣王是鼓足了多么大的勇气去面对这残酷的世界,然而自开战之日起,数着手中越来越少的兵革粟币,韩宣王最后才发现“他爱我,他不爱我,他爱我,他不爱我……”这场游戏的结局竟是齐宣王一直都只是在敷衍他,而梦中的高富帅将永远也不会出现。对于韩宣王来说这当然无异于晴天霹雳,放弃抵抗,就这样让秦魏玷污,让齐宣王自责去吧,处在绝望中的韩宣王也不是没有这样想过。不过还好,救他的人终于出现了,虽然只是两个**丝。在楚国和赵国的帮助下,韩最终还是遮住了身上最重要的部位,没有让秦魏得逞。而这件事情虽然就此告一段落了,韩宣王那因爱转恨的心情却没有告一段落,时刻准备着挽起任何人的臂膀,刺激齐宣王一下,便是韩宣王此刻全部的复仇计划。恰巧此时乐池如路人般飘过,“臂膀!”灵光一现的韩宣王甚至都没等乐池反应过来就扑了上去。
在拜访韩宣王时,一本正经的乐池本来还想要照本宣科,向韩宣王逐一解释一下四国联合抵御齐国的目的、意义及重要性什么的,但却被韩宣王打断了,他很爽快得谓乐池道:“将军远辱,下教不谷,莫非是为了齐并全燕,而赵王欲申大义于海内之故吗?如果是的话,伐齐之日请于麾下也容我一陈,寡人将亦有事请教齐王。”
“啊?啊……”事情这么简单就解决了,乐池有些反应不过来,不过一想起还有件同样重要的事情,他就马上又挺直了腰板并清咳两声道:“如王所言,鄙邑寡君正在就伐齐一事争取大国及秦魏的合作,如果王能不吝甲兵,与鄙邑共进退的话,寡君将感激不尽。另外还有就是伐齐而胜则必迎立新的燕王,思来想去寡君以为公子职最贤,堪当此任,且赵与燕本来就接壤,行事最便,所以如果王能允许外臣将公子职接到赵国去的话,亦寡君之所甚愿也。”
于七雄之中,韩的处境可能也就只比燕好一点点,燕是既没有能臣,民众的生活水平也普遍较低的一个国家,而韩则在经过了申不害的治理后基本上满足了民众的日常所需,也就是说达到了小康的生活水平。但就算是这样,位居冀州这一古战场上,于四面受敌的困境下韩就算再富裕也只有招架之功而没有还手之力,所以即便留着公子职这张王牌,韩宣王也不可能像赵武灵王那样将这个人像旗帜一样高举起来,领导反齐的联盟,对于这一点韩宣王还是颇有自知之明的。
因此,关于武灵王想将公子职接到赵国去的提议,韩宣王答应得就和他之前一样爽快,“既赵王见诏,寡人其敢弗许?”他说:“不过,公子职是寡人的客人,客人将何去何从自然不是寡人说了算,如果将军允许的话,就此刻将公子职亦请进宫中,足下直接与之面晤,将赵王的意思转告给他,则何如?”
“是则也宜。”乐池说:“那么就请麻烦足下,请亦召公子职入见,外臣适有话与之面议。”
韩宣王点头并责令左右,让他们去请公子职来,使与乐池见面。
随后没过多久,应韩宣王的邀请,在数名寺人的指引下,燕公子姬职步入殿中,王及乐池一并起身迎接。
与传闻中的狂妄,深不可测不尽相同,公子职给乐池的第一印象是这个人极度冷漠且拒人于千里之外。当然根据场面的需要,公子职偶尔也会附和着韩宣王及乐池笑一下,只不过那笑真的只是出于礼貌,而不是友善。
身为亡国的公子,姬职目前的心情乐池也并不是不能理解,所以他便随口讲了一个故事以宽慰公子职道:“臣听说于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名为金雕的猛禽,以其体型过于硕大,所以起飞对于它来说是相当困难的,麻雀可以一跃而起,但它则必须先卖力得爬上山顶,然后再耐心得等待着上升气流,最后才能凭借风势一飞冲天。不仅禽类如此,人也一样。有些人以其所指望的也就只有那么大点儿事,所以可以一跃而起。而有些人,不先磨砺自身到无人可及的地步,不借由时代的上升气流,他就会一事无成。已经磨砺自身到无人可及的地步了,却还是举步维艰,这种时候就需要耐心得观察,等待,以便于上升气流骤起时能够不要错过。曩者臣窃观公子,其色郁郁如也,可见不在一跃而起之列,毕竟就算亡国了,您所拥有的一切也足够您饱食终日,三代无虞。而如果要一飞冲天的话,以公子之资,仔细地观察一下列国之间的局势,以回应这个时代的需要,或许才是您此刻最应该重视的事情。”
公子职闻言,感谢乐池道:“亡国之孤,将军见犹不弃,而谕之以宜行,冀其以复振,不胜感激之至。职不肖,未必就如将军所言是站在诸峰之上而将欲一飞冲天的金雕,不过如果将军愿意指教的话,就目前的局势,列国将如何应对强齐,职对此倒是颇感兴趣。”
乐池还什么都没有说,公子职就已经察觉到了赵武灵王派他到韩国来的意图并明确得提到了应对齐国这件事情,对此乐池是执赞赏态度的。这就说明公子职在亡国之后并没有一味得沉浸在悲伤中,其同时也正如站在山顶的金雕一样在窥伺时机以准备于顺风时一飞冲天。
“如公子所言,”乐池道:“就目前的局势来看,如何应对强齐才是列国最亟待解决的问题,尤其是敝邑。赵同时与齐燕壤界,过去以三方互为制衡,所以其东部边界虽然偶尔也会和齐发生争端,但总的来说还是无关紧要的。而现在以齐猝然忽并全燕,这种三方制衡的格局也就随之瓦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大的齐国就如同梦魇般徘徊在敝邑的东鄙,于近处切身体会一下,敝邑的这种担忧是不难理解的。且齐不仅是对赵构成威胁,如果赵不能成功得抵御住齐国的话,继赵之后韩魏及秦将亦有此患,所谓唇亡齿寒,此之谓也。基于此,寡君乃敢不计轻重,令池等与邀列国,请共攘齐,使悉出所并之全燕,以付足下。从而让战国七的格局继续维持下去,也一并解决了敝邑寡君对于东部边境的担忧,事情就是这样,未审公子于意觉得如何?”
对于想要一飞冲天的燕公子姬职来说,这当然正是他期待已久的上升气流,所以乐池的一席话不禁让他激动的手都开始在颤抖。在花了很长时间平复住这种心情后,公子职才复又彬彬有礼得对乐池说道:“设为如此,终此一生,但使赵王见命,职固不敢辞为。”
乐池点头,继而道:“寡君谓齐至强,除非三晋及秦属名连兵,陈四国之师以薄乎其郊,否则是不可能让齐就范并让章子悉数吐出所侵吞的燕国领土的。不过如果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要仰仗公子之手给秦王写一封信,让他看在易王后及公子的情分上,能够不计前嫌,与敝邑互为应援,一起抵御齐国。叨扰之处不知道公子能不能权计一时,姑由之一次呢?”
公子职虽然名分上的确是秦惠文王的外孙不假,但是一个从未与外祖父见过面的外孙一开口就要求其劳师动众,协助复国,对于公子职来说颜面上还是颇有难度的。但是与赵武灵王及韩宣王相比,目前可能还真的就只有他才能劝动秦惠文王,考虑到这一点,公子职也只好硬着头皮回复乐池道:“既将军见命,职敢不从?”
其实如果硬要攀个亲的话,赵武灵王和公子职一样也算是秦王的亲戚,毕竟二国都是赢姓而赵氏,考从伯益,只不过那已经是很多个世纪以前的事了,现在对二国来说,彼此就算都姓赢,那也只是碰巧外国也有个姓赢的罢了,仅此而已,完全谈不上任何血缘关系。
于是在去赵国之前,公子职在乐池的授意下给秦惠文王写了一封信并将其寄到了秦都咸阳。信中大意不外乎就是希望秦惠文王能念及亲子之情,与三晋合作,一起将齐将匡章逐出幽州,从而将易王后从绝境中拯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