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秦拔宜阳,楚遽遣使西出,径过武关,抵于咸阳,则索地故也。
如前所约,楚使要求秦武王割让汉中地,以答谢楚不救韩。
秦武王闻言,谓使者道:“前者与言贿地,有所以也,今者与言贿地,复何所咎?”
使者曰信,武王嗤之以鼻,且道:“今夫天下,唯力为信,舍乎此,固不足信。”
信义,于强大的一方来说有的时候是一种荣光,有的时候是一种累赘;同样是这个词,于弱势的一方来说有的时候是一种契约,有的时候是摇尾乞怜。所以讲不讲信义关键还是要看时候,就楚使而言,他肯定已经错过了与秦武王提信义的时机,既然已经拿下了宜阳,秦还有什么理由要照顾你的摇尾乞怜?这是楚使,或者说楚怀王之前没有考虑过的。
秦武王爽约,无意与楚汉中地,楚怀王对此也没有办法,遂只好道:“汉中土质恶劣,不适合耕种,要不要都没有关系。”
汉中土质恶劣是肯定的,但以此来为自己开脱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当然,楚怀王是艺术家,是时尚界的领军人物,不能用评判普通人的标准来评判他。也许美感这种东西用在版图上也照样适用,只是人们从来没有对此加以过比较。抹掉这里,拿走那里,或许就可以让楚国在地图上变得更美,这也是有可能的,所以也就不必跟怀王提什么领土封疆了,就让他留在象牙塔里吧。
夫以宜阳之故,韩相公仲珉深怒甘茂,乃战场上打不过你,武略不行,那我们现在就来讲讲文伐嘛。
公仲珉肯定是拿秦国没有办法的,但若说是甘茂的话,要对付他韩珉还是自认为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让甘茂削迹于秦。
当时的情况是,各国的人才流动性极强,跳槽这种事情几乎天天都在发生,所以对于甘茂这类羁旅之人来说,给自己留条后路是很有必要的。也就是说他虽然在和山东打仗,但那也只是在为秦国服务,就个人而言甘茂还是不敢得罪山东并尽可能得想跟各国搞好关系。
就知道甘茂会这么想,所以宜阳战败后,韩珉旋即就扬言要发动他的人脉,让甘茂于山东永无立足之地。
韩珉说这话可不是闹着玩的,作为韩国的宗室成员,根基深厚的老贵族,他想让一个人从山东消失,那这个人就得从山东消失。
这是一招撒手锏,且正中甘茂的死穴,所以就算拿下了宜阳,本该高兴的甘茂也“哦喝”得一声又再次陷入了被动。
事实上作为秦国的丞相,不能与山东正常地进行交流,这也将影响到甘茂在秦国的地位,使之岌岌可危。故而说到理由,甘茂会告诉你一万个理由,韩珉这种人是他招惹不起的。
怎么办?甘茂思来想去,决定还是给韩珉留点面子比较好。换言之就是他打算向战败的韩国让步,为其提供一些补偿。
武遂是宜阳附近的小城,在拿下宜阳后,其自然而然得被并入了秦国。而今为了讨好韩珉,甘茂来了个先斩后奏,先把武遂奉还给了韩珉,然后才向秦武王报告,表示人活着要厚道,不能太贪得无厌。
拿下宜阳,秦举国欢庆,秦武王自是不必多说,也牛鼻孔大张,扑嗤扑嗤地向外喷着被肺过滤了一遍的豪气。所以这个时候甘茂跟他讲武遂的事,武王虽然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也仅此而已,并没有责怪甘茂,毕竟甘茂是宜阳一役最大的功臣,是盛典的主角,有些事就算武王想要跟他较真,也得看下时候。
该高兴的时候就尽情地高兴吧。于秦朝堂上,百官纷纷入贺,恭喜秦武王拿下宜阳。在一片歌功颂德声中,秦武王显得有些飘飘然了,而后在压制了一下内心中的这种喜悦后,王谓百官道:“宜阳是一座里程碑。在此之前说到秦国,天下谓我为霸西戎,我无话可说。诚如其然,只要还留在雍州这片土地上,秦就顶多只能算是个地区强权,而称不上是真正的大国。权力的中心从来都不在雍州,至少目前不是。说到权力的中心,这数百年来它究竟栖身在哪里呢?在齐?不是。在楚?忘了我说的这话吧……没错!权力的中心这数百年来一直都躲在宜阳背后,她的名字叫周!啊,对了,我们还可以用一个更加耳熟能详的名字来称呼她,那就是中国!至高无上的中央帝国!她是一切的核心,战国七,哦不,全天下的共主!周赐予了秦诸侯国的地位,但作为周的属国,秦感觉离她好远,我们离权力的中心好远……当然,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而今只要迈过宜阳,周室就近在眼前,如从神话时代中遗留下来的大禹的九鼎就近在眼前!所以宜阳是一座里程碑,之前我们是地区强权,而之后我们要问鼎中原,遂成王业!拿回本该属于伯益,属于秦国,但却被夏商周给抢走了的东西——亦即天下!”
秦武王平静得开了个头,然后越说越激动,以至于到最后其脖子就像古树一样被突起的青筋整个给覆盖住了。他颤抖着伸出手来,以二指向下一指,这就是天下,处在他之下的一切,是他必须要拿回来的东西!
秦武王是一位非常有气势的君王,他或许不像其父秦惠文王那么老谋深算,但靠近他你就能够感觉到,就像他的力量一样,他的意志也同样强大得无可比拟。秦武王只要活着就是一部宪法,而这部宪法明确得阐明了秦过去及未来的发展方向,那就是征服,直至千秋万载。就这一点而言秦历史上可能也就只有秦始皇能够与之一较高下。
秦武王二指以下就是天下,处在他之下的群臣仰望着这位譬犹日月的君王,感佩得无以言表,乃就算再拜,也鸦雀无声,甚至连最起码的齐呼万岁都给搞忘了。
稍后,王复谓百官道:“下甲三川,一窥周室,寡人于意望之久矣。过去这就是一种奢望,而如今既然已经拿下了宜阳,则悠游适周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诸公其为我敬白周天子,谓吾且适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