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苦娃按约定时间在村口的小桥那儿和虎军、南瓜、多多会合。南瓜早就到了,手上拎着一大包十五婆做的米果和两只她用自纺的夏布终缝制的包,说是送给贝贝的妈妈当见面礼。苦娃奶奶捉了两只生蛋的母鸡让他带去,苦娃有些不忍心。昨晚他如实地将事情原委给奶奶说了,奶奶的脸色立马青黄得像四月的稻田,矮小的身材越加委顿,好像他的话是一片打在茄子上的严霜,而奶奶就是那没有吃到养料的茄子树。奶奶夜里肯定哭了,早上起来弄早饭时眼皮厚得像两片冬天的棉帘,声音颤巍巍的,让苦娃心里很难过。不过奶奶始终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情愿,反而口口声声要苦娃多注意,又给他提了不少建议。最出乎他意料的是奶奶从箱子里翻出了一套小衣服和一床大红底子洒银花的小毛毯,说当年父母捡到他时(奶奶通常不说“买”)他身上穿着那套小衣服,外头裹着小毛毯。苦娃俯首嗅了嗅,从那股浓郁的樟脑味中不但嗅出了岁月的味道,同时还嗅出了奶奶对他的那份情意。当奶奶把那两只正在下蛋的母鸡放进鸡笼,要他带给贝贝妈妈时,苦娃的眼圈红了。
奶奶,就是找到了爸妈,我也不跟他们过。
苦娃这话刚出口,奶奶就打断了他的话头。
细鬼崽,莫乱哇!只要能找到你亲爸妈,过上好日子,奶奶比你还高兴。快去,路上小心!
奶奶说着挥了挥手,转身进了厅堂。苦娃晓得奶奶又在哭了,小小的心里似有蚁群乱窜,挠得他神情不宁,以至于他站在村口等候时,心里像有十五个吊桶在打水,七上八下的没着落。这时南瓜不耐烦了,因为虎军和多多还没到,他顶讨厌他俩这个赖床的习惯。南瓜虽然胖、馋,但他有个好处,那就是从不赖床,十五婆多早放床,他就跟着多早起来,他也不喜欢别人拖拉,所以等了一会儿就满脸恼意。苦娃也有些着急,他怕再晚了赶不上县广播电视台的车子。正张望间,虎军拎着书包健步如飞地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个穿着花裙子和坡跟丁字皮鞋、马尾巴上扎了两朵花球的小满。
好哇,你们这帮坏蛋,去贝贝家不喊我!要不是我今天拉肚子起得早,去粪寮的路上碰见虎军,你们就丢下我跑了!你们都长了驴心肝!
小满一来,村口树林子里歇息的鸟儿就没法睡觉了。苦娃一听,忙挠头说糟糕,因为他既没有通知小满,也忘了告诉梦圆。可要是再回去喊梦圆,又怕时间来不及。
我们别等多多了,他爷爷说多多昨晚就到梨花墟看他新结的同年去了。
虎军说。苦娃扒住他的手表看了看,忙说晏了晏了,然后领头一溜烟地往前跑去。虎军甩甩头发,背着小满的书包,撩开长腿要和苦娃一争高低。十里的山路就在他俩的竞赛下变成了一根隐在绿树丛中的绸带,溜溜滑滑地把他们送到了梨花墟。
十时一刻,县广播电视台的别克商务车缓缓驶过梨花墟的主要街道十字街。按说今日不逢墟,街上应该没有多少人,可不知怎么回事,从大前年起,只要是礼拜六、礼拜天,梨花墟的十字街就人满为患,卖什么的都有。久而久之,这两个双休日成了附近村民心目中的墟日。人多街窄,商务车走得慢,司机拼命按喇叭也没用。这倒好过了苦娃、虎军、南瓜和小满,他们趴在玻璃窗前,贪婪地看着街景。其实街还是一样的街,人也没什么新奇之处,可坐在空调冷滋滋的车里看就是不一样。苦娃和虎军坐在一起,突然间他的手被虎军捏得生痛。
你看,多多!在右边那个穿红衫的妹子身边。
大家顺着虎军指点的方向看去,不约而同地“呀”了一声。街对过,多多亦步亦趋地跟在一个红衫妹子身后,一只手不时地去够人家的包。那姿势摆明了就是要当三只手的。
哎,你们看见左边的小牛哥和狗屎堆没有?多多的身后还有板凳呢!
小满有些惊吓地说。
不行,我得留下来帮多多。你们陪苦娃,我不去了!
虎军说着灵巧地站起身,让司机停车。南瓜为难地看了看多多和苦娃,一咬牙也要下去。他坐在后座上,等他挤过来下车时,虎军已经消失在人群中。
苦娃,你替我把东西交给贝贝,千万不要忘了啊!
南瓜的细心在这时有些不合时宜,因为后面的车在不停地按喇叭,司机嫌他啰嗦。苦娃的“好”字还没出口,汽车就“嗖”地从人群中钻了出去,驶上了前往县城的公路。
苦娃,上次梦圆讲多多这些日子都在街上混,他是不是在学徒?
小满频频回望着渐远的墟镇,小脸上布满神秘。苦娃也在担心多多,要不是有事在身,他这会儿肯定和虎军一起去找多多了。多多近些时日的变化他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尽管他这半个多月心绪不好,但上个星期三他还是找机会问了多多。哪知多多并不领情,反而回了他两颗卫生球,然后头也不回地跑掉了,让他一张热脸贴了个冷屁股。
苦娃,你怎么不说话呀?
小满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他身边,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古灵精怪地打量着他。苦娃心绪混乱,不想理她,推说头晕,闭着眼睛佯装睡觉。小满本来就爱在车上打瞌困,见状她也懒得再问,头一歪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她睡着了,一颗头歪在苦娃肩上,淡淡的发香让苦娃有一种奇异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