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那个念头。
刚开始，他觉得那个念头很荒唐，但是，他越想，就越觉得那是一个好主意。
那天一大早，他习惯性地在客厅坐着，凝视着墙壁。每天太阳一出来，他就起床，为爱尔西和他自己做好早饭，然后在那里坐着沉思。
每天早晨的这种沉思，让他得以短暂地逃避现实。因为爱尔西从来不进客厅，他们结婚后的最后十年里，她从不进来。
她在轮椅上坐着，待在她的卧室里。她痛苦地、默默地坐着。她只有在冲他吼叫或抱怨时，才会打破沉默。如果她不冲他吼叫，就会轻蔑地注视着他，提醒他，是他让她变成这样。
十年来，跟她相处得很辛苦，所以，鲁瑟福德·帕奈尔为了减轻这种痛苦，每天都会坐在那里沉思。
“鲁瑟福德！”
“在——在——”他被她的喊声惊醒，“爱尔西，什么事？”
“你赶紧过来！”她喊道。
他起身疲倦地向她的房间走去。她从来不许他拉开窗帘，所以屋里很黑，隐隐约约散发出一股霉味。
“这茶是温的！”她用尖利刺耳的声音说，“温的，就像你一样！你这个人，什么事都做不好。你为什么不去雇个人来做早餐？”
“卡西太太会来的，”鲁瑟福德平静地说。在卡西太太之前，他已经雇过七个仆人，她是第八个。“你知道，她来不及做早餐。”
“我知道。我还知道你做的早餐让人难以下咽。好啦，鲁瑟福德，你给我滚出去吧，除非你想开车把我带出去兜风！”
他关上门，走到客厅，停下来，向窗外望去。他看到卡西太太正走向前门。
卡西太太很热情也很善良，鲁瑟福德很喜欢跟她聊天。到目前为止，她都没有受到爱尔西生硬的态度的影响。
他把前门打开。“卡西太太，早晨好。”他说。
她又高又瘦，一张脸总是笑嘻嘻的。但她今天没有笑。“早晨好，”她说，“我能跟你说几句话吗？帕奈尔先生？”
“当然可以。”鲁瑟福德说，心情很紧张。
“帕奈尔先生，”她走进房子说，“我得提前跟你说一下，我找到了一份工钱更多的工作……”
“我理解，卡西太太，我理解。你把这一星期做完再离开，是吗？”
“啊，这是应该的。”
鲁瑟福德很想说：“你离开并不是因为想挣更多的钱，而是她让你受不了，对不对？”可他没有说。相反，他穿上衣服，戴上帽子，走出了家门。
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这天鲁瑟福德决定将他筹划已久的计划实施。他来到拐角的公共汽车站，等着乘16路公共汽车进城，十年来，他每天去上班都是乘公共汽车。他在那次车祸后就把汽车卖了。但是，这并不能让他不想汽车或那次车祸。爱尔西也从来不让他忘记，在那个阴雨绵绵的夜晚，是他开的车，因为他错误的判断，才让她瘫痪了。
他像往常一样上了公共汽车，冲司机点点头，然后，像每天早晨那样，他走到车尾，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但是，今天他比平时提前三站下车。
他走进旁边的一个电话亭，往他的办公室打电话。
“是玛丽吗？”他说，“早上好，玛丽，我是鲁瑟福德。”
“啊，鲁瑟福德，你生病了吗？”
“对，我今天不舒服，因此给你打电话告诉你。”
“你要我告诉斯皮克斯先生，你今天病假，是吗？啊，我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这可不像你，你从来不会请一整天的病假……”
克鲁什曼是殡仪馆的老板，他把鼻梁上的眼镜推了推，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露出微笑。
“先生，有什么能为你服务的吗？”
“如果你们能为我把所有的丧葬事宜处理好，我将不胜感激。”鲁瑟福德轻声说。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克鲁什曼说，“我完全理解。我理解你现在伤痛的心情。可以告诉我是谁去世了吗？”
“不必了，”鲁瑟福德说，“这张纸上有我的地址。你们今天晚上来，运走死者就好了。”
克鲁什曼又咳嗽了一声，这次咳得比之前重多了。“这可不太合乎规矩。先生，必要的情况我要找谁了解呢？”
“晚上你们到了那就会知道的。今天晚上八点，怎么样？”
“八点——好吧，当然可以。”克鲁什曼说，“那么，葬礼有多少人参加？”
“你说什么？”
“去世者的亲戚朋友多吗？”克鲁什曼说。
“啊，”鲁瑟鲁德说，“参加葬礼的不会有多少人。”
鲁瑟福德回得这么早，卡西太太感到很惊讶。
鲁瑟福德冲她微微一笑。“卡西太太，今天你早点回去吧。还有，”他掏出钱包，“我现在就把工钱付给你，另外，还要加上一点儿奖金。”
卡西太太变得很严肃：“我今天早上得罪你了吗，帕奈尔先生。你知道我为什么离开，对吗？我今天早晨撒谎了。我之所以离开——”
“我知道你为什么离开。我的妻子让你受不了。我非常理解你。啊，我一点也不责怪你，卡西太太，一点都不怪你。”
卡西太太还是很不安。
“我也恨她，盼着她死去，来获得自由。但她不死。卡西太太，我真希望我能像你一样，离开就好了。”
听到这里，卡西太太说了声再见，快速地跑了。
“鲁瑟福德！鲁瑟福德！是你回来了吗？”
尖利刺耳的声音从卧室传来。
“是我，亲爱的，”他说，“我很快就到。”
他握了握拳头，使自己保持冷静，然后走进卧室。他径直走到窗户旁，把窗帘拉起。房间立时充满阳光。
“鲁瑟福德！”她尖叫道，“你疯了吗！”
鲁瑟福德把他在药店买的毒药从口袋里掏出来，拿给她看。“我给你带了件东西，”他说，“一个小小的礼物。一件让你远离孤独与痛苦的礼物。”
“你在瞎说什么？赶紧放下窗帘。鲁瑟福德，你明知道现在我不能见阳光！你这个无能的家伙，难道是被炒了？”
“小天使，”鲁瑟福德说，“我是不是夸过你很漂亮？如果我说过那种话，那是在撒谎，这一点你要知道！”
“你这个疯子！”她吼道。
他快步走出卧室，来到小厨房，倒了一大玻璃杯牛奶。她的大喊大叫传来，这加速了他的行动。他打开药包，在牛奶中放了两勺老鼠药。
他端着玻璃杯，又来到她的卧室。
“别想讨好我——我不喜欢喝牛奶！”
“但是你每天晚上都喝一杯牛奶啊，”他说，“再说，我并不想在你面前讨好。十年来我一直在讨好你，却没有一点用！”
她手捂着脸，大哭起来。她摇得轮椅发出吱吱的乱响。“你太残忍了！妈妈叫我不要跟你结婚！我不该不听她的话。”
“你妈妈从来没有叫你不要跟人结婚，她早就想摆脱你了。连你父亲都受不了你这个人！”
“鲁瑟福德！你真残忍了！”
“爱尔西，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你不想知道吗？自由。对我们俩都是解脱，让我们俩摆脱对方！”他笑了一声，“要知道，我花了三千元来准备这个礼物！”
“三千元！你怎么有——”
“我把我的保险兑现了，爱尔西，亲爱的。总共三千五百八十二元。另外，我取消了定期人寿保险。很厉害吧！”
“鲁瑟福德！你发疯了！”
“能让我把话说完吗？我向你提个建议，”他双手端着牛奶杯，“你是否想上洗手间？”
“别胡说八道，”她说，“你的建议就是这个？”
“你这么说我毫不意外。”
他温柔地笑了，举起杯子，一饮而尽：“亲爱的爱尔西，你很快就会意识到，这儿的事还是可以忍受的……”
她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